文学性乡愁【作者:曹彬】
老同学打电话说,读一篇怀念故乡的文章,能勾起他的思乡之情,其实他也一直强烈地想念着故土的村庄。我说,你住在故乡的县城,想家的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嘛。他苦笑一声说,站在村口望一眼,就不想回去了。年轻人都离开了,土地都撂荒了,村庄十室九空,暮气沉沉,连个倾诉的地方和对象也找不到,文学里所谓的“乡愁”之苦,依然得不到解脱。当初以为自己“长居异土兮心内伤,”所以祈祷“愿为黄鹄兮返故乡。”现在看来,“返故乡兮更凄凉!”只好寓居城里,继续读一些思乡的文字。
我笑着说,你这是染上了“文学性乡愁”!放下电话,却陷入沉思……
曾经,我以为只有游子会在月圆之夜怀念起家乡。却谁知,住在家乡的人依然思念村庄,让我意外又深感合情合理。其实,思念家乡是一种情怀,与距离无关;是一种牵挂,与贫富无关。牵挂亲人的生活,牵挂时运的变幻,牵挂风土的迁移,牵挂农事的兴衰!由牵挂而产生思念。思念村庄里流逝的纯真岁月,思念一起成长的青梅竹马,思念渐行渐远的亲情知己,忧患前路难卜的发展方向。种种牵挂与思念聚在心底,堆成难以排解的孤独,那就是被称作“乡愁”的东西。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咀嚼游子的灵魂。让疲惫的游子睹物思人,见景伤情,一如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这样的乡愁也带上了“文学性”!
乡愁是对留守在村庄的父母无尽的牵挂。年轻时,他们活成冬暖夏凉的窑洞,活成任劳任怨的耕牛,风里雨里劳作奔忙。年老之后,还能扛得住风吹雨打吗?
如今,春耕秋收已成为父母眼中沾湿衣襟的风景和难以割舍的记忆。岁月何曾静好,只不过一直坚持负重前行!老去的情怀,如伏枥的老骥,犹作天涯想。一辈子的形象是黄莲,一辈子的使命也是黄莲的使命:
活命在苦涩上的黄莲
抬身在四季的空隙
根在暗夜里静静期盼
贫瘠的泥土
就是它永远的巢
注定了在暴风雨中定居
一辈子将在黄土上摇晃
从叶梢到根须
储蓄着生命对天空的全部苦辛
只要亮丽的高堂传出一丝呻吟
它就会抬起泥土染黄的身躯
跃入沸水中不冒一点气泡……
而黄莲叶包裹的心事
一次次在骄阳和暴风雨中失去幻想
黄莲呀,紧缩在泥土上的头颅
依然在黄土坡上微笑……
乡愁是对青梅竹马的童年伙伴的牵挂。“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呀你不在!”离开,是迫于缺衣少食,家业凋零;离开,是因为长大的责任,母亲作主,嫁给大山;离开,更是一种无奈的命运!
稚嫩的肩膀,挑起一个家庭的希望:
三妹妹的童年
是提在小筐筐里
被娘牵着
绊倒在山路上的
三妹妹只识得“照门字”
常写下名字
问我,对吗
……
十七岁那年
三妹妹偷偷塞给我一双
绣花鞋垫
红着脸说
看着它就像看见我
三妹妹不懂浪漫
她的爱情属于
几捆钞票和一些时新衣裳
那天
上马的时候
三妹妹偷偷哭了
泪水流进我心里……
多年以后,听说她和积劳成疾的丈夫依然漂泊,果然是红颜命薄啊:
苦菜菜梁上瞭村村
照不见三妹妹泪纷纷
窑洞里想你硷畔上站
拿起个相片片手发软
三月的桃花遇狂风
妹妹在门外谁心疼
八月的糜谷遭霜冻
撂下爹娘没人亲
烧酒虽好是害人的
城市再好是人家的
山在水在呀情长在
叫一声妹妹快回来……
乡愁是对村庄前途命运的牵挂。城镇化和教育产业化如长鞭,促动农村人大规模向城市迁移。一些家庭水土不服,从此一蹶不振。不假思索的政令常常如干旱一样,让农民忧伤!
多年以后,老屋因缺少管护,逐渐垮塌;村庄因年轻人杳无踪迹,再也看不到生机。寄居城市的家庭,再难以回到乡下。村庄里再也听不到悠长嘹亮的信天游,那东西已经把许多人包装成“明星”,在城府很深的舞台上招摇,却再也品不出泥土的味道、生活的力量!我的乡愁也在村庄找不到寄托的地方,只能在文字里徘徊游荡!
乡愁是沉重的,让血性男儿紧握责任,勇于挑起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国重担;乡愁是美丽的,让人在备尝艰辛后,仍不失报效父老的赤子之心。
因为乡愁,再苦再难也能感受到生活背后强大的祈愿和支撑;因为乡愁,我们总能找到那凝神聚力的脉络和根本。
记住乡愁,就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