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鱼/文
这个月底,我就要从一条鱼变成两条鱼了。临近预产期的一周,我向神灯吐槽这真是一个慢性子的小孩,天气这么热,它只会在肚子里拳打脚踢,不会出来扬威。我正准备发消息“和你一样”,神灯那边就回:那还不是和我这个爸爸一样。这类的小默契总会增添我的快乐。我满怀期待,从少女时代就憧憬的爱情终于开花结果,只等那一声啼哭降临。然而就在最后一周,我坐在火锅店里轻声说:“小家伙,接下来你要尝到的味道是火锅,作为四川人,你可不能怂。”我点的鸳鸯锅,着重吃清汤,有时候眼睛发亮地盯着神灯碗里的辣汤,盼他投食。而另一边,乐呵呵的妈妈接完爸爸打来的电话,生气地嘀咕:“你爸说话奇奇怪怪的,我说我们在吃火锅,他说给他打包。”当时火锅店正在做打折活动,人声鼎沸。我差点错过这句话,却还是捕捉到了话里不寻常的地方。注重养生的爸爸从来就不爱吃火锅,更别提打包了。于是,我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像是听不懂我的问题,回答得颠三倒四的。我有些担心,同时又在怀疑,爸爸一直号称自己十八岁,怎么可能老年痴呆?是不是火锅店太闹?吵得我们在电话里沟通不畅?神灯和二叔紧接着也联系他,可大家反馈的结果都一样——虽然能联系上,但都问不清他到底在哪儿。他要么含糊其辞,要么答非所问。我索性再打了一个电话,才问清他在车上,就让他把电话给司机,接电话的是三轮车师傅:“你爸爸一直赖在我车上,不肯下车,精神不太对劲。”我恳求他不要让我爸爸下车,我们马上就过来接他。接到他时,我差点哭了。他就像没有骨头那样瘫在后座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见我们来了,他逞强要一个人下车,结果一下子就歪倒着靠在神灯身上。师傅说我爸爸在火车站冲上他的车,说到科园路,到了又不下,一直在打电话和接电话。我千恩万谢送走师傅,带爸爸去了医院。当时我心里想的是网络新闻里中了迷药的情节,猜测他是不是遇见了坏人。急诊医生问他,今年是几几年?他回九七年;一百减三等于多少?他算了好久说七十几。我别过脸去,眨眼睛逼退眼泪。医生开了查血和CT的单子,我们做完检查没过多久,一个护士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让我们把爸爸抬上移动病床,送往抢救室。因为CT片子里发现他脑部有血肿。在那里,他刚到,旁边病床的人忽然大口吐血,这是这里最普通的场面……那个夜晚,我挺着大肚忙到两点。大家劝了我许多次先回去,我都不舍得走,也不敢走。神灯凌晨送我回家时,我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低叹:“真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他安慰我:“还好爸爸当过兵,意志力坚强,脑袋里有根血管忽然爆掉时,他还知道联系妈妈。虽然血肿压迫到他的语言神经,让他说不清楚,他也知道火车站鱼龙混杂,打不到出租车就先冲上一辆三轮车远离那个地方。”我后怕地想,如果他浑浑噩噩地丢了手机,或者我们没有察觉到那个电话的诡异之处,从此丢了他可怎么办?第二天,我去医院产检。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好,或是担心,我的血压飙高,医生坚决收我入院监护。我办理入院前,先去看了爸爸。坐在他床边,握着他微凉的手,看着插着氧气管,绑着血压仪的他,哽咽道:“爸爸,明天我就不能来看你了,我要去生你的外孙了,等他出生后,我再带他来看你好不好?”以前我生病时,只想喝爸爸炖的萝卜粥,他能把一碗清粥都炖得很美味。不知道以后小家伙生病时,是不是也还有机会尝到外公炖的萝卜粥 而我此时坐在病房的窗前,写完这篇专栏就要准备手术。生产本来就有风险,而高血压带来了更多风险。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我写了许多温暖的故事,不断地想告诉大家珍惜身边人,这次依然一样。因为明天,甚至下一秒,你不一定有机会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