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淡白柳深青
杨进荣
我是爱花的。不管是什么花,只要它能让一处荒凉生发悦目的一时美丽,便会有心心相惜的悯情和惬意。
大庙,就是一处让我心动,而有如雪一样的梨花在清明节前后簇拥绽放的地方。
知道大庙很早了。那是一方山脊坡陡且乱石凌空、寸草不生的地方。那是一方汉唐时驼铃声声,有古称五堡相接的孛音渡口,也是古代北去大漠塞外、通行西域、波斯的必经地之一。那是一方昔日的边防哨卡和战略要冲。那是一方最早在县域属地建立学堂的开悟之地。
我不是研究方志、地域史的专家或学人,但我只从沿途的地名和遗迹,可揣测这条丝绸古道可能比汉代还要早。各式佛像遗物,北魏时,说明这里就有传教高僧往来,石像壁画即是佐证。从这点看,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十分深远,它不只是劝人行善、心善,活有寄托,还有信息的传递,文化的传播,物质的传送,精神的传承。更能看出,从中原到西域去的丝绸古道也是分合中趋于一路、走向一处的。大庙确实不大,但据当地人讲,古时寺庙林立,才有称呼至今的地名。史上该地有庙有堡有边界城墙有渡口,它和梨花一样,曾经成就过一处边关要塞的繁荣辉煌。
而今,你在大庙看不到堡寨和边墙、古渡口,这些活的文物已被无情的岁月和人为的作用带走或毁坏,爱好文化的学人同道,可能到大庙后,会心生不尽的惋惜感慨:因为有迹的传承永远比无物的空喊始终都有说服力。残燧断墙,虽然斑驳难看,但它内藏丰富,标识有记。你读半片秦砖,比思枉一弯弦月生情;你捧一片汉瓦,比读一部《史记》更真实;你端一个锈迹斑斑的唐镜,比读一部《隋唐演义》更接近历史……这种感识是我到芦沟堡和阳关后得道的。我们无缘见到陈子昂,也不可能见到陈子昂,但我们若到过敦煌外的阳关,在漠黄的沙丘上,就那么一处被铁栅栏围着的土墩墩,保证会让你遥想得不能自已,心生无限涟漪,除非你讨厌中国文化或不熟识中国古典文学。芦沟堡是靖北五堡中规制宏大的堡寨,它残迹在沙河古道中,至今端视,还是那么让人浮想联翩:残阳如血,古道西风,旌旗列列,战马嘶鸣。你可以把它挥毫落墨成一幅边关画,也可以把它唱词谱曲成一首悲壮的挽歌;你可以把它写成一首气势磅礴,鼓角争鸣的诗,也可以把它创作成一部史味十足的精美散文和优秀小说;你可以把它拍成内容丰富的纪录片,也可以把它拍成有血有肉的故事剧。只有如此,它才会永远开放成地域文化中有鲜明时代特色和历史烙印的北地黄花,久读不厌,常看常新。
美中不足的是,至今还没有一部有当地特色的影视剧呈现荧屏,让大题材的素材沉睡在历史的烟尘中,经受漠风雨雪的残蚀。它们蚀骨的冷,缺少热情和温暖的一个拥抱。散淡泛道得多,引进并加以开发利用弘扬的少。也有令人欣慰的有识之士的感动,如武友善先生,倾多年心血,笔著《古道西风》,成册发行于世。武先生送过我一部,史料详实,考评有据,作为土生土长的"五堡"后裔,为地方特色文化的建设,做出了很大贡献!武先生,地域觅珍的坚持踏寻,串连了系列史料故事,捡拾了很多民间文化贝壳,为后来继学者,挖掘整理了可供传读、借鉴的第一手资料的一部方域史书。我常在白山黑水间行走,为他能坐住冷板凳的书写热情而感动。一代代人走了,一代代人老了。不在记忆里寻找记录,遗失是一 件必然的事情。从这一点看,他已是我学习的榜样!
当然,我与武先生并不熟,只是偶遇过一次。武先生是大庙当地人,交谈不妨地域,相处不忌他乡,只这一点就难能可贵。人为设妨就是保守。保守就是因循守旧。因循守旧的结果只能抱残守缺。跳出小圈子,外面还有更美的风景待你去赏去观。诚心处道友,方知格局与胸怀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精明的人创作不出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完美的人没法给后人留下魅力无限的故事。
武先生的作品是一朵梨花。属大庙和当地,也属于热爱地方文化的广大仁人志士。我在梨花满园的时节来到大庙,当然还要多写一点大庙的梨花。去时,我约过几位朋友,他们或因忙,或因嫌大庙梨花没有什川梨花之规模,便借口不往,只好孤身前去一观。
大庙在黄河南岸,与北河的景泰只差一水之隔。去大庙也算不易,虽说沙道变成了油路,只因山路多,弯子急,坐车也不太舒服。春天已经到了很久,沿途的山仍然一脸严肃,野花野草刚刚苏醒,只有柳树没有了初春的鹅黄,深青叶透,与南来的紫燕在路边稀疏的人家纠缠。雪山寺,那座石峰上的莲,像一位头戴白盖头的维吾尔族少女。积雪在山巅散发银光。没有看到成群的奔驰黄羊。山峰苍茫,野云飘顶。一道麻子沟,被两旁的石峰挟裹,沟有一条沙河,带着哈思山的涓涓清流在沙砾间若隐若现,直流北面的黄河。刚入川口村,山虽然陡峭,但还是被寸草不生的黄土遮罩全身。中遇马尾村,土石相伴的山有点虎牙桀立。路旁巴掌大的地块,都被农人用石片磊砌成图画般的条田。它不像会宁、庄浪、通渭等处的梯田,从山底绕盘到山顶,似一条条玉带。受石山限制的缘故,田块如一个个补丁,只巧嵌在石山脚下的石窝、石匣之中。田地中有梨树,不大,年轻花茂。看来此处原是种粮的,后因梨树产生的经济效益大于粮食效益,而改种梨树。不远就进入大庙村,即此行的目的地。相对于前面所述两村,大庙倒是扩大了不少。沙河左右两边,有了相对宽敞的土田。田地稀有,所以地开垦到了黄河边。大庙的山是石山。石山的清瘦冷峻,在一股一股的河风里,感受更加明显。黄河从左手奔涌而来,至快到沙河入口处,突然北折,北岸石崖绝壁,绝壁顶部就是属景泰县管辖的腾格里沙漠南缘。大片的梨园从黄河岸边,延栽至沙河左右两石山的脚下。那梨花互不相让,你开我放,雪花一样地落满山坡。
站在黄河岸边,壁立千仞,枯水期的黄河,本是无声清流,但在这里,你照样能听到它的欢声笑语。朋友提议照相留念,我因忌石壁上有黑色的一大片土煤式样,不宜做天然的背景墙而放弃。站在黄河岸边,石峰锁岸,易守难攻。不难理解为何这里曾经要称大庙堡。方圆几十里内,麻子沟唯一有一条通向中原的沙路,明白了,只要守住这道关隘,谁能从崇山耸立的连绵石峰上长翅飞过?
穿行梨园,适逢一农妇正在蹲身种菜:亲戚,您好?你们这里有没有大一点的梨树?她侧身用拿铲子的手向上一指:你们往上走一截,那儿有大梨树!走过了三四片地,果见有根部两尺开外的古树,虬枝老身,生叶展花。这些老树都挂有专业部门的标签编号。足见它们已是活成了宝贝级的木本文物,受当地组织和民众的格外垂青保护。从这些古梨树的长势上判断,树龄高者已有五六百年,荣光过的颜面,主杆皲裂。伸向天空的侧枝,有的干枯,有的生动。你可别不带思想地拍照乱转,半荣半枯的一棵高龄老树,穿越至今,它还顽强地活着。对它们经风沐雨、披雪霜虏,还能长寿羡慕之余,难道你没有产生一点斗转星移,在它们周边产生过无数故事的遐想?如果有,那颠簸来一趟大庙,才算你没白来。
蹲在梨园,四周都被石山包围,只有眼前的老树新苗,被一朵一朵如雪的梨花布满枝头。野花未放,梨花自开。在险峰乱石滩上,有如此的田园之景,着实能让我这般喜欢在自然中行走的人心情舒畅。这花人们观赏了上千年。守关的将士看过,看得他们把异乡当成了故乡。所以逐步携亲带友,把此处经营成了生命代际相传的地方。丝绸之路上川流不息的驼队看过,看得他们有些人卖掉骆驼,娶一个媳妇,再也不想回到黄沙满天的地方。虎视中原的少数民族看过,南北朝、宋朝,这里南北纵深数百公里,匈奴羌戎各民族不断袭击掠抢,西夏和金又统治了那么长的时光,说不准你是充兵到此,还是少数民族归汉的后人。僧侣们看过,他们跨沙海穿戈壁,经炎阳朔风冷雪,看得他们善念顿生,建起了一处处修行弘法的道场。但有一点可以断想,那就是他们和今天的我都看过圣洁的梨花开放。这花和这花结成的果子,名叫香水梨,生津润肺、止咳,是虚热性哮喘病人的有效良药。大德高僧吃过,古代将士吃过,商旅之客吃过。筏子客与驼队把它们带到了很远有很多人消费的地方,它们既是商品,又是善果,救济过生命,也传送过友情。
转在梨园,仰首,纯净的梨花目难全览。低头,松软的土地上,梨树的根系又繁衍出子孙万千。人各有心性,才叫个人。景各有所别,才叫独特。赏梨花的同时,能看到一河不惧疲倦的水汹涌东流,能听到水撞石壁的哗哗之声,这点,你若到皋兰的什么梨园,那是绝对收获不到的景致。体会孤和静,需到大庙来。感受繁和闹,你就到什川去。一树梨花,生发两地,自有不同的元素吸引,全凭个人的喜好选择。人文追问,你到大庙来,寂寞的驼铃忧在耳旁,狼烟烽火似在眼前,古渡遏舟像在昨天,赏梨思古听涛,忧伤中唯美。旅居吃喝,你到什川去,梨树下喝茶,古树旁打牌,农家乐里品尝土味,看花玩乐,忘记中陶醉。
不知大庙的第一棵梨树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人所种?这个问题让我想了一路。嫁接种植的第一棵树的人,是佛的化身、道的布施?让软梨子(香水梨)养活了石山窝窝里土地资源相当稀缺的无数代人。
听说黑山峡要截流建电站大坝了,如果成真,大庙将不复存在。但我有幸在它消失前,偷得一日,走了一回,我将把它藏在心室,让心室的大庙梨花长开不败,温香我的精神,丰沛我未来的生命之河!
作者简介 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甘肃省会宁县人。本科学历,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代起在《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天南地北会宁人》《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有《抱朴》散文集出版。现供职央企,从事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