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羊
杨进荣
羊有两个品种,绵羊和山羊;它有几十个种类。区域位置不同,饲牧的羊种类各异。羊是百姓谋生和致富的重要经济来源。也是人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羊肉香,滋补增热,是国内外各民族都喜爱的食材。然而,羊肉好吃养羊喂羊放羊辛苦,其中甘苦非经历者难觉其味!
我特别爱羊,小时,私人不能养羊,只有生产队集体养殖。一个队两个组,前北庄、后北庄。三群羊,前北庄两群,后北庄一群。放羊是生产队时最好的职业,一年四季挣全工分的人,除了饲养员和羊倌,便是队长、会计、记工员、保管员。
亲房当家有个叔辈的人,放了一辈子羊,不识字,也不记得数。但他认羊的能力超强,所有的羊都有名字,睌上羊进圈,他挤站在单扇羊圈门上,叫着名字,一只一只地放进圈。这个时候,我是唯一站得远远的,看他数羊的孩子。乃至小学三年级后,我抱上家里的一张单人萨毡,挤到他睡的羊窑子里,听冬天雪地里小羊羔叫唤的声音,看小羊羔摇着尾巴跪吃母乳的温暖。
那时好似羊只有在冬天下羔,夏天能生羊羔的偶尔可见,但一般都是山羊。一年一胎,一胎一只。稍大些,思之家养动物也顺天随道,生在冬天,离春天不远,等小羊羔出月会吃草,毛嫩的草芽最适合牙齿不全的小羊羔啃食。现在羊的品种奇多,一年下两三窝,一窝三四个都很正常。人们畗裕了,不如此多胎多羔生育,怎能满足人们贪吃的消费需求呢?
任何事情发展到极致的时候,总有一种办法可化解!大量羊涌向市场,被端上餐桌就是明证。
喜欢在铲草拾草的间隙,曲膝拣拾羊粪颗。它们黑黑的、硬硬的,拣拾一把,回到庄口院前,用铲子挖十个地窝窝,与同伴们玩遗羊儿的游戏。年龄差不多的几个小朋友之间,经常因为自己的羊粪颗被其他同伴赢走,而吵仗打捶。
初一时,放暑假被队长分配给羊牲口搭过梢子。啥叫搭梢子?说穿了就是帮放牧人在牲畜前面遮堵羊牲口,少让它们乱跑,防止它们啃吃和踩踏路两旁的庄稼。那年有只骚杆子(山羊),不知怎么怀孕了,有天中午很热,它跑到一个水冲形成的灌眼旁,我用土胡基疙瘩撩打它,它就是不肯出来。另一位羊倌老哥说,他这几天看那只羊奶下来了,估计要下羊羔子。让它下去吧,只不过这怂也没下到时间上,夏天的热羔子,皮毛不值钱……
羊倌有雨衣,所谓的雨衣就是羊毛经匠人(毛毛匠)弹化滚踩水洗折叠成衣服型状的毛大衣,离开村庄远点去放羊,一块干粮,一个水壶,一把剁产,一件雨衣都是羊倌必带的用具。只不过冬天时,他们会把雨衣换成羯羊皮袄。羊赶到大山上,他们会把雨衣或皮祆在身子上一裏,斜躺在水康郎或避风的地方,烂报纸卷一根粗长的旱烟棒,悠哉悠哉地进入梦乡。有了我,他们会睡的更加放心。而我爬山梁下沟底不停地奔跑,担心偷懒,羊吃了庄稼,会遭到生产队扣工分。
那只山羊下了一只黑耳朵白头的山羊羔子,留在羊圈没有吃头,整天跟着大羊群咩咩咩地叫个不停。当时的羊如当时的人,基本都是骨瘦如柴,掉毛历害的那种。攒劲有瞟希的羯羊一般都会交任务,或在中秋、重阳两节宰掉十几只,让各家吃闻个羊腥味。老山羊眼眶深陷,胯骨端扎,后背上的毛稀蔬寒忍,肉皮外露。当然奶水很少。我每天把羊遮挡到安全地带,就会速快跑下山,去拔几把莜麦或刚出穗的糜谷,然后把小山羊羔唤来,引到僻静处,扔给它庄稼嫩秧子,它会摇头晃脑、蹬蹄摆尾地把几把嫩苗吃个精光。十多天后,我走哪儿,它跟哪儿,仿佛我们成了哥们俩!一月后,全县洋芋芽栽观摩交流大会在北庄召开,几百人吃的是洋芋菜和一个蒸馍,谁知当天晚上县乡村社四级干部都回去后,第二天公社来了个伙管员,偏偏要宰那只山羊羔子,当天我不在。晚上回来去羊窑子睡觉,谁知每天我开圈门时,奔来在我腿上蹭来蹭去的山羊羔,怎么不见跑来?寻了一圈,惊起了卧倒一个个嘴巴还在回草的大羊,就是没寻着那只小羊羔。我跑到堂叔家要问缘由,进大门,就看见一张山羊娃子皮疤在院中。明白了,他们把羊羔宰了。我跳到他们上窑地上:我的那个馒馒(对小羊羔心疼的称谓)呢?啥是你的馒馒,生产队的羊羔子。今儿公社来人宰了,说是县委书记吃呢……我“哇”地一声哭了,他们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哭着跑到大湾嘴上,又折回来,把烂毡抱回家,再不去羊圈住了,当然堵羊的活儿也不去干了……
过了几天,虽然给我安排了个看粮食的活儿,但那只可爱又可怜的小山羊羔的悲惨命运,始终笼罩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无法释怀。
想念那只小山羊,写了篇小作文《黑耳朵的小羊羔》,发表在了当时的《中学语文报》上,因为实写,凭感情写成,队里好多趋炎附势的人都说:那家子那个娃娃,是个顽怂,队里的羊羔子都不让处理,还写文章告状。三岁的娃娃看老死呢,那娃就是个事非头儿,不是好怂……文字在给我敹补伤口的同时,也给我的人生带来过好多烦恼与灾难,那些习惯于从表面看人看事的渺小,制造了我生命长河中的好多次奇葩。而我听后只有笑笑,一介书生的我,怎能斗过玩弄俗夫于孤掌中的市侩流氓?
单干后,几家子人合伙分得了十几只羊,这家一只,那家两只。羊各家轮流放牧。当时羊很便宜,半年后,好多人都把羊赶到集市上卖了。这期间,我放羊的时间最长。我不会把羊赶在大山上不去管它们,而是沿渠畔地埂溜着放,所以我放牧的羊,毛色顺,肉身肥,能拉出羊巴巴。熟悉羊的习性的人都知道,羊若不拉一团一团的巴巴,保证就是个瘦骨嶙峋的乏羊。海原和西吉县骑摩托,走村串巷的老回回,最喜欢蹲在我放羊的地方看,他们两只眼晴盯在我放的羊身上,能看到狼眼一样的贼光!不久好几家合伙放牧的羊,都比别人家每只羊高出十几元的价格被老回回收走了,唯独我家,因羊少,缠不住一个人,加上父亲和哥哥都不喜欢养羊,过了几个月,也被一卖了之。
长大后,我常常思忖:把放羊的人叫羊倌,这个倌字,有个单人旁,说明是个象形文字,寓意是人都能放羊。而士大夫文化浓厚的中国文化,其中是没有羊倌地位的。人们眼中的官,非人字旁,去人留官,大有文章在焉!
放羊的羊倌,从古至今,几乎没有绝迹过。羊倌风里来雨里去,穷尽一切,都没有走出过山恋沟壑与广袤的草原。支撑他们的是什么呢?一群羊,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一群羊,就是他读了一生的书。一群羊,就是他写了一辈字的字。行走烟尘,满脸沧桑,与一群羊交流,和一群羊相处,他们黝黑的肌肤下,澎湃着一颗热爱生活的火热之心!
今日路过旷野荒山,看那一群羊,在羊倌的呵护下,掐吃连续十多天秋雨后,突生的嫩绿新秋草,触景生情,怎不让我心翻涟漪,感慨万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