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他三爸       白祖彦

小说 他三爸 白祖彦

2023-12-08    23'30''

主播: 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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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他三爸 白祖彦 他三爸,小我六岁,是我二叔的儿子,名叫白祖荣,兄弟间行三,我称呼“他三爸”。按照家乡的惯例,这种称呼最为标准了。可我是最近两年才这样称呼他的,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呢! 小我六岁的弟弟,我一直叫他小名,直到大前年,这种称呼才发生了变化。那年我们翻建老宅子,少不了兄弟们帮忙,特别是在打圈梁现浇屋顶时,需要的人更多。每每需要人力时,弟兄们都很给力。包工头眼力很贼,最爱让祖荣弟帮忙了。用他的话说,你这个弟弟眼尖手快力气多,能看来活头,配合起来最顺手了。由于翻建的房屋结构跟祖荣弟自建的一样,少不了经常问这问那,包工头发现我一直叫祖荣弟小名,很有些不解,甚至有些诧异。他问我,你咋把四十多岁的弟弟叫小名呢?我说,那该咋叫?人家孩子都大了应该叫大名呀,包工头纠正道。我说,也是,他的一双儿女确实大了,一个研二,一个大三。包工头眼睛一亮,下巴差点掉下来,家乡人的幽默风趣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表情十分夸张地说道,那大名也不能叫了,都研究生的大了,称呼要显得庄重些,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研究生的大,我最尊重研究生的大了。我说,那该咋叫呀?包工头故作苦思冥想状,沉思些许,才缓缓地说道,你就叫他——“他三爸”。 就从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叫过三弟的小名。的确,他三爸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不但眼尖手快力气多,他还多才多艺有情趣。 他三爸高三毕业,高考落榜,没能补习一直是他心中的疼。凭他的“实力”补习也未必能考个多好的大学。但是,如果考个艺术院校之类的,绝对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才有电视的,那时候电视剧播放一周,主题曲插曲他就全学会了,模仿得惟妙惟肖。前两年流行的全民k歌,他总能翻唱当下最流行的歌曲,比如刀郎的《罗刹海市》。刘德华的歌曲模仿得更像,他网上一晒,可以以假乱真。我开玩笑地说,他三爸除了个别吐字略带方言外,还真以为是刘德华唱的呢,挑不出任何毛病。比如,他至今坚持认为是黄(hang)河。 他三爸的艺术天分还表现在泥塑上,农村男孩小时候都少不了玩泥巴、捏泥人,捏个小猫、小狗、小老鼠,是最常玩的,也不过是个大概形状。清晰地记得有一次,他竟然捏了爷爷的像,还挺像的,当时大家都认为他犯了大忌,就如小孩不能叫长辈名讳一样。可是爷爷知道后爱不释手,不但没有责怪,还特别夸他三孙子的手巧。爷爷对他的孙辈们,除了本能地偏爱我这个长孙外,最喜欢他这个三孙子了。我想除了重男轻女的思想作怪外,与祖荣弟头大面目宽,浑身散发着无师自通的艺术天分也是分不开的。 他三爸铅笔徒手画也堪称一绝。还是在他上小学时,他就用铅笔照着爷爷的相片画了一张,亲人们见了都说太像了,这是在哪儿请匠人画的。至今,画像在二叔家的八仙桌上摆放着。 他三爸成家后一双儿女相继出世,随着儿女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老去,他的生活压力也一天天增大。可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再苦再累孩子的学习不能耽搁,女儿初中他就送进县城最好的学校读书。两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开销越来越大,那些年他三爸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 卖过烧烤,起早贪黑熬眼打瞌睡,不但要应付醉鬼吃霸王餐耍酒疯的窘境,还要和城管斗智斗勇。贩卖过瓜果,由于没有种瓜经历,不识西瓜真面目,也被人诓过。也在小区门口卖过鸡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捣蛋”部队,尽管部队番号挺牛的,但也战不过精打细算刁钻刻薄的市侩,也没维持太久…… 这期间,他想出去打工多挣点钱,可家里的几亩良田不能荒废,父母体弱多病,家里开销越来越大,他又出不了远门,只能频繁地更换工种,啥活都干过,什么粉刷房屋、抹灰砌砖、拉运货物、装卸水泥甚至城市蜘蛛人。特别是在县城陪读儿子期间,由于要给儿子做饭,更是没办法干比较稳定一点的工作,好长一段时间在大车站揽活,那更是救火队式的重苦力活,吃苦受累不说,还常常受到雇主的刁难克扣。 也就是那一年,我无意间碰见他三爸坐着三轮车去十里墩干活,天气寒冷,他的衣服有些单薄。我说你不冷吗?他说,干起活来就不冷了。晚上我把我的制服棉衣送给了他。那年回家过年,我看见制服棉衣穿在了二叔身上。可能是他看出了我一丝不解的目光,给我解释说,哎,你的这个衣服又轻又暖和,二爸穿着更合适。我的眼泪当时差点掉下来。 他三爸能吃得了苦,能受得了罪,心里装着父母,心里只有老婆孩子,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供学生上大学!他常说,自己吃了没上大学的亏了,再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吃这个亏。再苦再累,不能苦孩子,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这些年来从没有听到过他埋怨生活,多苦多累的事情经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轻松诙谐,就像是说脱口秀。比如说起他啥工种都干过,他自称自己是车钳铆焊工,还不忘及时解释一下,他的这个车钳铆焊是车、前、冒、汗,每次拉架子车,在车前就冒汗。 那年他三爸买了一辆“五征”牌农用三轮车,拉得多跑得快,当时在农村挺时髦的。那年“清明”弟兄们都乘着他的爱车上坟,那时的南坪还是土路。一个急转弯,车就侧翻了,好在车速慢,有惊无险,兄弟几人全部躺在了土窝里。正当大家要群起而攻之,质疑他三爸有无驾照时,你猜他咋说?他手舞足蹈,显得有些幸灾乐祸,拾到金元宝似的大声说道,好兆头呀,好兆头,咱们兄弟可到“翻身”的时候了。老大、老二今年肯定提拔,老四、老五肯定加薪,老六金榜题名……哥几个这土头土脸地给先人上坟,显得多虔诚啊,列祖列宗肯定会重点保佑呢。 这就是他三爸,多尴尬苦逼的事,经他演绎,就成了轻喜剧。 同样是那一年,他三爸的小舅子,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南水北调工程的一个项目部当总工,听闻姐夫笑谈“车前冒汗”的经历,再也听不下去了。千叮咛万嘱咐,过完年春耕结束,一定去他的工地干。他们工地最喜欢姐夫这样的人,啥车都会开,包括铲车,啥活都会干,油漆瓦工钢筋工,顺带炒菜蒸馒头。他三爸毕竟是高中生,说话办事干净利落,言谈举止诙谐幽默,不论是硬功夫,还是软实力,综合素质在那儿放着,最后领导还是把他留在项目部开车,跑外交搞后勤了。活轻松,工资待遇不错,还经常跟着领导吃香的,就是不能喝辣的。亲朋听说后都替他三爸高兴,大家都希望他能多干些时日,反正这样浩大的工程需要好几年呢。 可是好景不长,女儿临近高考,儿子也要中考,妻子实在忙不过来。他三爸说那段时间,晚上收工时,工友们再热烈的掌声也提不起他一展歌喉的兴趣,当地闻名全国的名吃“驴肉火烧”在他嘴里味如嚼蜡。 回家后,他三爸继续着他的“车前冒汗”工。 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周边出门打工者,每逢村子有红白喜事,特别是白事情,必须回家帮忙。这一点他三爸遵守得特别好,宁可少挣甚至不挣钱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每每在事情上,他总是充分发挥特长,脏活苦活抢着干。有人不解,问道,你这样干又不发奖金,图啥呀?他三爸说,你们都是俩口子一起帮忙,我家就我,我就干两份活吧。我们也没有计较这些呀?这就是他三爸,每件事都要做到问心无愧。 他三爸的妻子,也就是他三妈,在市里有一份相对比较稳定的工作,请假多了不只是扣钱的问题,很有可能就会失去工作。他们家开销大,太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了,所以特别珍惜这份工作。邻里邻居的帮忙,只能是他三爸出面,他也确实做到了一个顶仨。 我儿子结婚,他三妈没有来帮忙,就有兄弟半真半假地故意挑事,老大家的事情都敢不来,把老大还当老大吗?我马上反驳道,他三爸身兼“车前冒汗”四个工种,你呢?就酒量比他三爸好些。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他三爸也有不如人的地方,比如酒场上,兄弟间比武,他拳不高、量不大,每次都是三两酒下肚就高挂免战牌。酒足饭饱的他三爸,一支烟,一杯浓茶,一段秦腔,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欢快愉悦。 最喜欢三两酒下肚的他三爸了,发挥的最好了,唱者悠然自得,听者陶醉其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活跃。每当这时,我都适时抓住机会,劝他三爸少抽些烟,牙实在熏得不成样子了。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咱不是还要上“星光大道”吗?你这牙就把分数扣了。他三爸说,那我就学费玉清,看着天花板唱……气人不,显然不想戒烟。 一个和颜悦色,从未和邻里工友闹过矛盾,在父母长辈面前低声细语,在弟弟妹妹面前也从未颐指气使,众人影响特别温和的人,也毒打过一次儿子,而且还打得比较厉害。 那年他三爸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突然间四肢无力,幸好治疗及时,加上他三妈细致入微地照顾,不到一年也就康复了。在家休养期间,读高中的儿子突然回家,提出他不念书了,他实在看不下去爸爸的难肠了,他要出去打工,他都十六周岁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可以为家里分担一些了。他三爸那天没有和儿子争辩,也没有被儿子的“孝心”所感动,抽出自己的皮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打完之后,说了句:立刻、马上上学去,你要是有孝心,就给我把书念成。 那是他唯一一次毒打儿子,后来几次回忆起这件事情,眼里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泪花和复杂莫名的表情,十分懊悔的表情里分明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欣慰。 记得前两年,邻居家老人过世,我和他三爸过去帮忙。刚一进去,老人的儿子就过来热情握手,还客气地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妈临终安顿了,她的祭文非得你写。说实话,真没想到老人这样看得起,我十分感动。从小就是邻居,老人和我老娘关系特别好,我特别熟悉也十分敬重的老人,临终遗言怎敢违背,我满口答应。和他三爸恭恭敬敬给老人上了香,行了大礼之后就躲进西屋构思去了。 不一会儿,他三爸就进来了,还是他那个乐呵呵耍达溜势的口吻,哎,本来想着给劈柴、提水或者倒泔水呢,结果“大总理”让我过来给老大打下手,伺候大作家呢。一边虚情假意地给我递烟,一边故意得意洋洋地说道,有个作家大哥真好,还能干上轻松体面的活,这工作就是传说中的上书房行走吧?我说,No!No!No!你能进入书房,是因为你成了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