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上的山
杨进荣
有塬的地方,周遭一定有很多的山。穿过一座座山,越过一道道涧,爬过一条条沟,你才能到塬上。
站在塬上,有天隆四野之感。收目近观,有崇山立帐之势。
塬上的山,连绵不断。逶迤而来,起伏而去。如龙似蛇,缠绕在塬的周围。雾天朦胧幻美,雨天衰衣披身,都是柳宗元的最爱。冬天银装素裹,银蛇起舞,北国风光因积雪覆盖,才有了空阔无限的苍茫壮美。
塬上的山,敦厚实在。一穷二白的圆润,面黄肌瘦地孤兀。旱天,她什么都不生,雨天,绿从山底爬向山顶。不会在干旱中死去,也不可能在暴雨冲涮中消云。不因自己的贫穷而折腰,昂首问天,不卑不亢。不为自己的纯土而屈服,挺直腰板,心态朗然。
塬上的山,形态万千。插入云霄的笔架山。左右有两山如纱帽翅子的叫老堡子山。大雁展翅的有上后川山。形如猪头的老坟湾猪头山。山若一朵莲花的称莲花山。地震移在当川的叫烂山。殿宇楼阁建满的有九龙山、兴隆山、铁木山、雪山、青梁山、屈吴山……
塬上的山,养育牲灵。一年四季,都有牛羊驴骡转游在山上,吃饱了站着,尾巴不停地拍打蚊蝇;站累了卧着,嘴巴不停地反刍胃里的食物。山畔上的羊群如白云,半山腰的牛群如哈达。羝羊在山上咵咵地抵角,回音在对面都能听见;骡马腾蹄撒欢,惊心动魄地在山崖畔急奔。如果没有这些山,牛羊就失去了欢乐的养生园。如果没有这些山,骡马只能在休闲的日子里,拴到圈里边。
塬上的山,得道成仙。风虐不骂,雨打不怕,雪袭无言,晒死不说。
农业社时,铲得附近山,如患过疮的头皮,裸露。大旱年代,百草不生。稍有甘霖,几天,绿可以遮盖山皮。藏放有时,兴败随意。不刻意修饰,不专门打扮。固植支撑躯体,不变应对万变。用不死的生,演绎活着的道。沉默中力修,迎受中苦修。送黄昏迎黎明,不悲不喜。经风雨见世面,不怨不怒。
塬上的山,韵脉悠长。洪荒之处,已经出生。侏罗纪时代,就有今容。一条主脉,携八案朝山;一条主河,纳百川归海。站立的,俯瞰尘埃落定;蹲坐的,目送时令交融。满目疮痍的,残容敢与岁月抗争;悬立危机的,老身勇与天地争鸣。主峰连八襟,襟襟簇峰如浪涌;野草裏一身,身身生机似翠屏。山断处,有底脉理气相通。乱山处,终有一脉相承。肉丰满,千尺黄土不遇岩石怪土;骨格清,万峰归脉润得八卦盘立定。
塬上的山,手足情深。独立一处的少,手尾相顾的多。杂乱无章的少,势如莽状整齐划一的多。有山必有岔,山势对应必有川。开关自如,张合定然。从很远的地方来,走的不慌不忙,在很近处落,落的棉软有情。形成了一处山湾,数户人家,一川良姻,数个村落,一塬沃土,数个村社的生活场所。
我爬过无数年的山,童年一直到中年。上学寻医,走亲戚访朋友。走累了,有阴凉的地方一躺,云在山顶飘动,风在周身挠痒痒,那种惬意现在已经找不着了。
我在山上亲戚家住过多次,山上的风大,夏夜的凉舒服无比。山上的云闲淡舒缓。坐在亲戚家的上炕,云在院内飘动,刺眼的电波在南窑上闪耀。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得地面冒起白烟,水窗眼都流不急大雨对院子的倾盆。
我在山上放过牛羊。冷时,裏一件旧皮袄,水康囊里一握,听那风垂死挣扎地胡喊,看那零碎雪花乱飞,牛羊很当惧怕它们,为活着,继续在风雪中寻觅。热时,穿一件烂汗衫,山坡上一躺,破草帽脸上一扇,看云这儿荡一会儿,那儿逛一圈儿,自由自在,好生羡慕啊。看烦了,闭起眼,听蛐蛐儿在草丛中歌唱,经常哀叹时运不济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温饱地生活得和别人家的娃娃一样?
我在山上铲过柴扫过填炕。雨水丰沛的年代,柴草还能铲上。冬日星期天寒假的早晨,跟上小脚的母亲,背一个背篼,拿一把老扫帚,在附近的山梁上扫毛衣(毛草衣),其实一半是土,背回来,豁在生产队分的驴粪中,煨炕。山被牛羊牲口和人弄得精光。冬夜毛衣煨的热炕最好,虽然一半身子烙得靠不到席子上,一半身子冻得冰凉。不断调整姿势睡,总要比没啥煨的冷土炕受用。
塬上的山是丰腴我灵魂的一部分,山,阻塞了好多现代元素,但为安逸一方人的生命延续发挥过极大作用。
你若喜欢山溪潺潺,渔舟唱晚的景致,就不要到塬上来。你若向往松林斑竹的绿水青山就不要到塬上来。塬上的山是亿万年前上帝抓了一把黄土不经意的挥撒,均匀的地方成塬,迎风的方向成山成岭。你要喜欢静和安然,你就来塬上。你若追求朴真,你就来塬上。吃山里人的杂面,血糖保证不会高。喝一碗野菜做的浆水,开胃生津消暑。在炉子上熬一罐罐茶喝,立马精神。
爱山,但我更爱塬上的山一一实在,真诚!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