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难回
杨进荣
人都说故土难离,那是人到了一定年龄,不离不行,离时难舍的懂事的时候。而人在青少年时代,关于故土,无论怎样描绘,难离的深厚情感还是感受不出来。
少年时读当代著名作家苏叔阳著的长篇小说《故土》,读后认为苏先生对故土的那种向往与热爱,纯属多余。哪位干大事的人,不都是求学,然后工作在异地的。谁在故土上创造了惊天动地的伟业,几乎凤毛麟角。
那时离开故乡,准确地说,是逃离故土,十分的愿意,究其原因:谁愿在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地方恋恋不舍,谁愿在旱年连一口干净甜水的地方久呆不厌,谁愿在挣不到一分钱的地方忍饥挨冻地生活?
况且我打小时候开始,似乎就是一个缺心少肺的人。嘴馋,别人家杀猪过年,我可以在其家门槛上爬半天;身懒,所有的时间都在看没用的书。所谓没用的书,是父亲的原话,古现代小说。不情愿铲柴拔草的人,那个年代,几乎都是大人不喜欢的孩子。直言,总是喜欢把自己读到的、知道的,爱向同伴们宣讲。故土上的人大多不识字,把能讲点故事的人叫能谝,甚至贬低为吹牛皮。先天的性格,听到如此蔑言,心里不服,红着脖子要与他人论短长,结果你可想而知。
有点谋生能力后,余钱几乎都买了书。本县域买不到的,就到域外写信请同学代买。读了很多书,我暗自发誓要做一个好人。能力范围内的帮,能力够不着的求人帮。帮成的没帮成的,有的记情,有的白脸,有的仇憎,而在单位异乡领导看来:这个人老乡观念太重,不可“重用”,曾经几年,我一个娃娃,尽然单位老乡的红白喜事都操办,那时没有专门搞婚庆丧事的人和团队。每次为了烘托气氛,还得在台子上讲几句,而这些,外地人不说,只老乡都把你能抵毁死,抵毁你,你就在办事时别叫我了,不,办事仍然叫,真的好滑稽。别人主持能混条烟抽,我几乎是赵本山小品中一个人物的名字一一白闹。当时最怕有人请我了,一百零八元工资,既要管老人,又要给孩子买奶粉,搞得我每月都为几两碎银活的狼狈不堪。
为生活,为生活的更好一点,奋不顾身的离开故土,把能离开故土当成了一种庆幸和自豪。人说故土难离,我则不以为然。
多年在外摸爬滚打,欣慰过,失意过,收获过,亏损过。被人抬举过,也被人骗过。帮过他人,也被他人啃过。
几十年,秉性难改。明知有些人的缺点过失是不能说的,但忍不住还是说了。说的目的,没有其它意思,是为了这些至亲至朋少走弯路过的更好,甚至不惜以身说法,不走重路,结果人得罪了。这个世界听真话的人有几个?我经常望着天空自问。买了曾国藩书籍的人、读过的人很多,但有几人学了它应用于己身及孩子、亲属的成长上的呢?明知有些人不能帮,但忍不住帮了,最终结果,害人的人成了好人,帮人的人相反成了“坏怂”,啼笑皆非啊……
有次路过白马寺,看到一幅楹联: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渡无缘之人!夜宿向主持讨教解惑。他说了好多,法不可轻传,人不可轻渡,咸鱼躺的好好的,你非要把它翻一翻。朽木腐的好好的,你非要把它雕成材……缘不到,一切皆枉然。醍醐灌顶啊。我们常常怀抱着善意,去纠正他人,却忘了最重要的一句: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能点醒一个人的从来不是说教,而是经历。
错误认识一经形成,贴在你的身上,撕掉它,比登天还难。
前年百岁的母亲走了,埋掉她的那一天开始,我知道老家没有了,故土丢掉了,故乡没有了。
这两年,因乡亲之事,路过家门,快到时,给两位届耄耋之年的姐姐打过电话,电话那头的她们非常激动。大姐说,他给我准备最爱吃的手工浆水面,二姐说,她在山上拾地软(地皮菜),你来我给你捏你碎的时候最爱吃的猪油渣豁地软的扁食(饺子)。
两位姐姐都不识字,而今已子孙满堂。二姐相对苦一点,操的心多一点。这一方面受文化程度太低之害,另外一方面,与二姐的性格有关,一辈子心给了儿孙,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去年,腊月新冠,二姐夫不幸走了,这让二姐的余生更加孤独困难。
记事起,大姐二姐已经成家,说实话,没有相处过,自然感情不深。但念同母之后,手足情深,她们的疼苦时常挂在我的心上,而我心知,不善于用甜言蜜语表达,沟通的不是很好。对她们的儿女指责的多,怒不知,自以为长大的孩子,爹妈的话都不好使,我一个当娘舅的话,又能起几分作用?但为了姐姐,还是忍不住地要说要管。白马寺方丈的一席话后,让近几年的我,闭了口,狠了心,不主动见面,见面不谈家务琐事,照各自的命运去活,才是最好的安排。
见面即为沐浴春风, 不谈过往亏欠。姐姐的哭,如杜甫的诗,那么苦情。我只能听,因为说什么话姐夫不能复活,都是多余和枉然。
看罢两位姐姐,我说要到庄子上转转,姐姐再三叮咛,睌上回来吃饭,住也要住在家里。
我操小路,在自家的田埂地头转了转,到父亲栽的树前坐了坐。沒人调剪的杨树,侧枝婆娑,被天牛伤过的身子窟窿眼睛,伤痕累累。如果父亲还在,如果他还年轻……
路上碰见了两位乡党连亲:他碎爷,你郎来了,走,到家里坐一坐……碎爸,啥时回来的?到屋里吃饭走……听到他们热情的召乎,一下子我的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慌忙擦了擦:树上掉下来个渣渣,弄眼晴了……
如果老人还在,还健康,七尺男儿的我,怎能活地如此悲伤?
再看了看庄子周围四五年前我栽的树,他们已长的胳膊粗细,有的已经成才。不知当年为何费心尽力的要栽它,是为那截椽,还是那几行绿?其实栽种的初衷,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今后,这些树谁去照料,又会留给谁呢?
它们知道我的来,没掉完的叶子在北风中使劲拍手欢迎。越听叶子响,越想哭一场,地荒庄弃的故土哟, 你可知道我来,知道我的心头被乡愁这把刀子划的鲜血直流?
然后,我在父亲的坟边蹲了好大一会,这么多的熟悉面孔,都在父亲坟墓的左右长眠入睡。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不会孤单。穿过几大田块,来到涝坝背后,母亲就睡在西山。坟前种的三棵柏树,叶子被黄土裹满。母亲的坟头,沒有草,可能是新坟的缘故。母亲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了阴历二月除六清晨的六点过六分。
母亲是个聪明人啊,虽然小脚,虽然不识字,虽然经历了清末民国新社会,直到改革开放三十年后,无言是她的哲学,认命是她的思想,不说是她安度晚年的秘诀。
年轻时,多忙,她都要停下所干的活,给我烧水做饭。年老时,多闲,她都知道做不动饭的自己只有不闻不问。
世间最难的是一个懂字。我懂母亲,母亲知我。
电话响了,是大姐打来的。让我回去吃饭住宿。我说对不起大姐,有顺车,我走了……为此大姐埋怨了好多。天太晚,沒有去外面的车,我住在了镇旅社。坐在旅社的沙发上,抬头就能看到窗外对面的主山。
夜风习习,路灯孤亮,原本人出走了很多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现在我才懂了,原来的故土难离,成了现在的故土难回。
故土啊,我的故土,情在深处,人在远处。生于斯地,终身难忘啊!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