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郑翠翠 于小燕

郑翠翠 文/于小燕 郑翠翠生下孩子后，得了产后抑郁症。可是农村的人，不知道什么叫产后抑郁症。郑翠翠不知道，她男人不知道，婆家和娘家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郑翠翠这人，脾气不好。 只有郑翠翠自己心里有点儿恐慌，因为她感觉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每天都感觉活着没有意义，想要去死，可是望着熟睡中的孩子，她仿佛看到自己走了后，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被人欺负，被人凌辱……她就想，要走也要把孩子带上，不能把他一个人抛下。 可是，孩子才刚刚来到世上，他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还没有体验这个世界上的种种事物，他愿意离开吗？ 如果我眼中的苦，是他心中的美好和欢乐呢？那我岂不是剥夺了他享受美好和快乐的权利？ 是我一厢情愿的把他带来到世上，又怎能一厢情愿的带他离开？这对他太不公平。 而且，我带走孩子，对李青也不公平，孩子是两个人的，我不能一个人带走他。李青会受不了。 天啊，我该怎么办？我一天都不想活在这世上了，活着只会让我痛苦。我自己痛苦不说，还把孩子带来到这世上，连累他一块儿受苦！ 它本身或许只是一粒微尘，轻松自在的在天地间漂浮，是我赋予了他生命，令他以后痛苦…… 她心里想着，嘴里低声的絮絮叨叨的念着，谁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她的丈夫李青，下班一进门，就跳上炕，把孩子抱在怀里，两腿一盘，就逗起孩子来。 婆婆做好饭，端进来，问：“翠翠，炕上吃还是地下吃呢？”她头都没抬。 “都是你爱吃的菜，”婆婆看她不理会，把饭菜摆在她炕前的茶几上，说：“我给你放在这儿。你赶快吃，别放凉了。” 她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等那个老婆子一只脚刚迈出门，她“腾”地一声，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李青转过头望了她一眼，问：“怎么啦？快吃去，饭不要搁凉了。”见她不为所动，放下娃，下炕把菜拌在碗里，端过来给她递，她才不情愿的接在手里，用筷子慢慢有一搭没一搭的搛着，一根短面条嚼半天的吃起来。 李青说：“没事了你把娃儿抱上，居民点上转转去。娃都这么大了，不能光在屋里圈着。” 她一听就生气了：“什么叫圈着？你们整天不在家，我一个人带孩子，你说我把孩子圈着？你不放心，你不要叫我带呀！” 李青说：“我和爸、妈不都在地上干活吗，我们不上地，活叫谁干去？你又不去。” “什么？你嫌我不干活？我嫁你之前我在我妈家里就没干过活，你嫌我不干活，谁能干了你娶谁呀，娶我做什么？！” “打住打住，我不和你吵，我没有说你不干活，我就说，你不出去转转，和娃一天价待在家里闷的。” “你有这样好的心？你想的到底是什么，你以为我心里不清楚……” “哎呀哎呀，不得成，宝宝，走，爸爸和你逃掉去，你妈妈我惹不起啊。”李青抱起儿子就要往外走。 郑翠翠一声大喝：“把孩子给我放下！他是我生下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抱走他！？” 李青愣了一下，看郑翠翠真的生气了。又回过头坐在炕沿上，说：“我就是把孩子抱出去透透气，他都一岁了，马上要走路了，要多出去晒晒太阳。” 翠翠就委屈的哭起来，越哭越厉害，哭的碗都端不住了，李青过来接过碗，说：“你不要哭，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想着。我就想着，你整天不出门，呆在家里闷的。你不爱听，我再不说了，你不要哭了。来，吃饭。你不吃，我给你喂。哎哟，儿子，给妈妈扒个羞羞，妈妈要让爸爸喂饭喽。” 儿子好像呼应似的，躺在床上，蹬着小腿，挥舞着两只胳膊，哇啦哇啦地叫着。 晚上，郑翠翠发了一个朋友圈。说自己不想活了。她的朋友圈人其实不多，只有四五个，还都从不来往。其中有一个作家，对她说：“你先不要死，约个时间，出来我们谈谈，把你的故事告诉我，让我写个小说，然后你想死了再去死。” 郑翠翠一看，生气极了，这他妈的什么朋友！刚要拉黑，转而一想，好，见个面就见个面吧，我还没见过作家呢。 第二天，她把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己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去了约定的地方。 到了地方一看，所谓的作家，原来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妈。她撇了一下嘴：早知道就不来了。真不知道怎么加的她！ 女作家很喜欢孩子，她们聊起了孩子，聊起了生活，顺便就讲起了她自己。原来，女作家也有许多辛酸的往事。 女作家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给你说句话，你要听。我觉得你老公和你公公婆婆对你都不错。孩子都马上一岁了，大姐觉得你应该把孩子给老人带上，自己出去工作，或者跟你老公一起上地干活，或者在外面找个活干。不要老待在家里，尤其不要整天价待在屋子里不出门，那样会闷坏的。” 郑翠翠半天没出声。 第二天，公公婆婆刚要上地，郑翠翠这天早早起来，说：“妈，你在家里带孩子，我去铲油菜。” 婆婆一时惊讶得转不过弯来，说：“你没铲过菜，铲不来，我铲去，你把娃儿领好就行了。” 郑翠翠说：“没事，铲不来我可以学，别人家的媳妇子都在地上干着呢，我不干别人也笑话呢。” 公公婆婆、李青一下子眉开眼笑。婆婆说：“那我们都去！把我的宝贝孙子抱上，李青，你把娃儿带顶篷的车车给拿上，让我的孙孙到地上转一转走！” 乡里干活的场景，郑翠翠其实早就熟悉。她爸爸妈妈也是种地的。天，蓝得叫人心醉，空气是那样清新。一路上花香树香草香泥土香，伴随着蜂儿蝶儿鸟儿飞翔。 张家的大妈在地上铲菜，一抬眼看见了，“哎呀，翠翠出来了！出来转一转好！”赶快在袖套上擦擦手，过来接过孩子：“哎呀，多漂亮的小宝贝！你看你妈妈怎么带你着呢，把你带得这么好！长得怎么这么心疼疼！这么叫人爱！皮肤又白，眼睛又好看，好圆范的个娃儿！” 王叔正在拾掇树，看见了，从树上下来，把手里的剁刀扔一边，对翠翠说：‘’今天出来了？就是，多出来转一转好。来，我抱一下李家这个带把儿的！”把孩子亲得两只小手乱舞着瞪圆眼睛直推他的下巴。 好不容易到了自家地上，又有附近干活的人过来，一边逗引孩子，一边聊天，顺手也帮他们铲菜绑菜。 郑翠翠忽然觉得，一直以来，盘踞在头脑中的那股子闷气不见了，换之一种轻松、清爽、愉快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