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莺歌 母亲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 桃李莺歌 1 “夏日炎炎，正好晒物。”当母亲念叨着这句话时，我知道，又到了母亲一年晾晒一次嫁妆“宝贝”的时候了。 果然，盛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母亲早早起床，洒扫庭除，里外收拾整齐后，母亲打开了她的嫁妆柜——一个长方形的木制家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许多农村女子出嫁时最贵重的陪嫁，家境稍微能过得去人家嫁女儿的必备品。 母亲的嫁妆柜是她的外祖父亲自油漆绘画的。母亲的外祖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画家。所以，母亲的嫁妆柜曾被许多人来我家瞻仰过“魏画家”的画技。 打开柜后，母亲拿出一件件“宝物”——一块蓝斜纹布料，当年很紧俏的一种商品。这块布让母亲常常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追求过“时尚”。在母亲万分喜爱的年龄，她无力拥有这块布，拥有时却早已无人问津，只好保存留作念想。一兜零碎银饰，有耳玎、耳勺、一小段银琏……后来，母亲将这些银饰零碎，加了些银元之类的其他东西，为我和弟妹们各打了一个戒指和一对耳环。还有一对样式古老的毛蓝布枕头，长方形的，两边有绣花，填上枕心后会变成胖嘟嘟的咕噜蛋。上世纪普通人家常见这种枕头，现在则很少有了。不喜佩金戴银的我，对这对枕头上的绣花最感兴趣了。那两侧硬垫上的绣花啊，活生生，水灵灵，跟真的一样。小时候听多了外祖太爷的故事，我一直都觉得那是外祖太爷画上去的。长大后，才知那是外婆的手艺！惊讶中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处在外婆出众绣艺的包围中竟浑然不觉，真是罪过！ 曾经，母亲房间墙上，那一壁的布挂和荷包，我们的老虎枕头、虎头鞋、小绣花衣…… 哪一件不是外婆的杰作？才知道，外婆是那个有名的画家祖太爷四个女儿中最聪明美丽的一个。外祖太爷严格督导女儿女红，竟使得心灵手巧的外婆成为一个绣艺出众的女子。若在当下，外婆定是一位著名女画家。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缺颜少色的年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让外婆的绘画天赋只能展示在鞋垫绣帕上。外婆一生为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缝制、刺绣了多少衣服鞋帽，记不得，也数不清了。但她做每一件刺绣时反复搭配，比较色系时用心的程度，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外婆一生孱弱多病，艰辛多难。因为生育太多，存活很少而倍受身心折磨。中年得女的她总担心自己等不到女儿长大就离去。 于是从母亲几岁起，外婆就为她准备嫁妆。一是家穷业薄，嫁妆得一点一点积攒。二是好强的外婆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妆逊于别人。于是，一丝一缕，物力维艰，一件一桩，母心成就。等到母亲出嫁时，那个贫穷之家，竟也给母亲准备好了完全超配婆家的嫁妆，合了当时的“八件套”。这让外婆满意，母亲风光。 2 “妈，这新枕头套里怎么会有糠皮呀？” 记得小时候，每在母亲翻晒嫁妆宝贝时，我都会一边看一对枕头套上的绣花，一边问母亲。 母亲总是笑而不答。 现在母亲又翻出了这件水灵鲜活的绣花枕头套，我又记起了那个问了许多年却不得其解的问题。 这次还没来得及张口问，母亲却先开口了： “你一直问这枕头里咋有糠皮？现在给你说吧，这是我妈最好的绣活之一。 婚后两年多吧，有天到你表婶家去，见她正在拆她的嫁妆枕头，就问咋的了？ 你表婶说她不会绣花，以后没人给她女儿绣嫁妆枕头，她就把自己的枕头倒空，存起来给女儿留着。 我一想，我不也是这样吗？ 虽然我妈是大绣家，但我心里没一点点花样子，将来又有谁给我女儿绣花呢？ 于是回来后，我也就学你表婶样，拆了我的绣花枕头，替你存起来了……” 母亲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算算，那时我才是一二岁的孩子。而穷日子过怕了的年轻母亲们，却想得如此长远周到…… “你结婚时想给你妆上，又想那时不兴时这么老样的老式枕头了，别让你婆家人笑话！就没给你上妆…… 你们几个小时候没奶吃，要吃奶粉，那个年代穷得哪能吃得起啊。 好多次，有人出高价缠着买这绣花呢！我都想把它卖了。 但一想到我不会绣花，要给你存嫁妆呢，就硬挺住没卖。这绣活现在没人能做得出！” 母亲悠悠说着，语气里满是“坚持到胜利了”的喜悦。 想想，竟然就是为了“给女儿存嫁妆”这样一个朴素的信念，让母亲度过了艰难困苦的岁月。 3 母亲，一位不识很多字的农村妇女，在那个穷困又保守的年代，失去了上学机会。 出嫁后，像所有相夫教子的农妇一样，她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儿女能上学，有出息。 于是几十年中，她日复一日重复做的就是做饭、洗衣、搞家务、忙农活、喂孩子…… 她所有的精力和才智都用在了维持一个大家庭风行水转，事无巨细的无数家务上。 外婆在世时，每每看到忙得脚不沾地的母亲，总是自怨自艾，“都怨我，没让自己唯一的女儿上学，以你妈的聪明麻利，会有出息的……” 怀疑，母亲很聪明吗？有什么“聪明”的呢?不就是成天围着锅头，猪圈和田地转的吗？ 然而，当我们各自受完良好的教育，有着一份较体面的工作，过着安定而幸福的生活，拉扯着一个孩子而倍感忙碌辛劳时，我们才逐渐明白，原来，母亲真的很不简单！很伟大！ 看看她端正健康的四个儿女，看看她挣得的朴素温暖而又衣食无忧的家业，看看她与周围邻居的友好和睦…… 再想想我们与孩子的种种冲突，想想我们表面奢华而内里空虚的各种“奴”生活，想想我们坚壁清野，不识对门的邻里关系…… 哪一样是我们所能企及的呢？ 而母亲，以她的坚韧顽强，一点点推动着儿女实现理想。 她用的方式可谓教育不留痕，寓伟大于平凡，化腐朽为神奇。这不就是一个伟大教育家的所作所为吗？ 为自己学过教育学而没有一条能比得上母亲运用娴熟自如，我羞愧不已，只有感叹的份：母亲，你太伟大了！ 上帝不能亲自到每家，于是就给每家送了一位天使——母亲。 的确如此！ 妈妈，您就是上帝派到我家的神使！我爱您！愿你健康长寿，福寿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