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霏霏。雪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
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吴淑姬《长相思令》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读到这句时,我刚从她的另一首《小重山》里走出来,落花时节不逢君的凄然与失落还在心底浓得化不开。耳畔是韩宝仪的一首《痴情的爱》,轻柔浪漫,余音缭绕。
这是一首经了时光的歌,记载了几代人的记忆,于我则是童年。虽正直盛年,近来却总生急景凋年之感,对那些封存的岁月越发怀念,每每想起,便觉冬雪消融,春回大地。
她的生平如迷,连一个真实的名字都没有,但她的一生又绝不是寥寥几笔可以概括。她出生贫寒,如花美眷,诗词流芳。
天妒英才,总会给那些富有才华的女子一段坎坷的人生。李清照半生幸福半生流离,朱淑真一生惆怅,在肝肠寸断中了却残生,张玉娘“妾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
漫长的分别与等候不仅夺取了她的青春、两忧阁的思念,也夺走了沈郎的性命。她们算是幸运,纵不能长相厮守,倒也觅得翩翩公子为其牵念。
而吴淑姬,连那个许她山盟,护她周全的男子在哪都还是一个谜!她不仅长期被恶少霸占,甚至还有人诬告她偷情,被捕入狱,受尽牢狱之灾。倘若生命可以提前结束,她会不会决然死去,把希望寄托给来生?
这首《长相思令》便写于她入狱之时。幸运的是上帝为她开启了另一扇窗,在受审时遇到了那个善心之人,因倾慕她的才华,给了她一线生机。时正值冬末春初之际,积雪未消,寒梅怒放,郡僚让她以此情景为题,作一首《长相思令》。
她低眉婉转,神思奕奕,念到:“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语毕,郡僚被其才华折服,并履行之前的约定,将此案承报太守,说明详情,吴淑姬才幸免于难,免去枷锁恢复自由之身。
她以梅花自喻,眼看冬天就要消散,春天就要归来,可是你看我心底却还是纷飞大雪,厚厚的雪压在梅花枝头,执意要它腰折,哪有春天复苏的气象?意向审理她的郡僚表明冤屈,公堂之上的饱学之士又岂会不明白。
只是,他纵然知道实情,倾慕她的文采,亦不敢擅作主张,唯有让太守亲眼见证她的才思,才能证明她的清白,否则仅凭一面之词,太守只怕难以相信。
诗词奇妙,可以救人于水火,亦可以杀人于无形。当年李煜因为一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被赵光义赐千机药毒死。苏轼乌台诗案险些丧命,也是因为诗文。
文字,拯救了一些人、一些国土,也残害了一些忠良,甚至夺去了帝王的江山。千古兴亡,不敌一纸诗文,百年人生,不过一抔黄土,你方唱罢我登台。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下片以梅花的品质为主线,以梅花无惧风雪,坚贞不屈,不屈不挠的精神表达她的坚毅。
我就像那霜雪欺凌下的梅花,不惧严寒,无惧痛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使天寒地冻,也无法摧毁我的铮铮傲骨。惠淇源说“她迎春小词,以景衬情,寄喻颇深。南宋黄昇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收录其词作三首,并写有:“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阳春白雪》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安。”
“疏影横斜安在哉。”出自林和靖《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一句。这一引用,不仅使词增加了文采,失去了美好事物的那种黯然也得到了形象的体现。醉眼开,睡眼开。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牢狱打的晕头转向,终日昏昏沉沉。
而我亦被一首《痴情的爱》绕得迷迷糊糊。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时的我有些找不着东南西北,入戏太深,想要从一千多年前的宋朝赶回小城,这数十载光阴,只怕远远不够。
窗外的雨已经停歇,可山上的草木仍在凋零。霜天红叶,层林尽染,那热烈妖娆的样子能留得住几时?小城的秋日不见阳光,常是秋雨霏霏,雾霭蒙蒙,怎么也等不来春天的消息。那浓浓的烟雾,像是心底满腔的幽怨。
我喜这样的日子,独坐阳台,喝茶读书,听音写文,日又日,年又年,待故事结束,我已远离这风尘起落的人间。
她的一生没有太多故事,连一个心有灵犀,情投意合,温润如玉的公子也未寻到。她于时光的长河中茕茕孑立,孤鸿瘦影。她如此,不知另一个与她同名的女子,是否有幸觅得如意郎君、喜结连理,陪她走过寂寂流年呢?
世间有太多的谜,这些谜生来就没有答案,它们如梦似幻,飘渺无垠,但还是有人走进,找到了心中的谜底。
李清照、朱淑真、张玉娘、吴淑姬,四位女子,四种人生,我皆已付诸笔墨,如约履行年少的诺言。她们的爱情于我只是一段闲话家常,各自的词集也被搁置于书架底层,下一次拿起,不知是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