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之歌
杨炯
幽兰生矣,于彼朝阳。
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
美人愁思兮,采芙蓉于南浦;
公子忘忧兮,树萱草于北堂。
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这首诗是初唐四杰中的杨炯少年时期在弘文馆“待制”时所。幽兰,就是生于幽谷的兰花,在幽谷里迎着朝阳,津润着雨露,吸收着日月光华。美人君子平日里想到的只有那些能看到的莲花、萱草,却无人想起幽谷山林中的兰花。即便如此,无人欣赏、少有提及,兰花芬芳依旧。
杨炯出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就是一位神童,九岁通过唐朝特殊的“少儿特长”考试,被举神童,十岁拿到唐朝图书馆——弘文馆的“编制”,这个编制给他保留了十六年。十六年后通过考试,终于算正式进入仕途,当秘书省校书郎。很多诗人都刚及第的时候都是担任的这个职务,比如韩愈、白居易、元稹,这个职务更像是一个对年轻人的过度,主要对图书文章进行校勘工作。
其实这种从10岁就拿到唐朝铁饭碗(当然也有家族背景)待遇的人生,对于多少人来说是无比羡慕的。可对于杨炯自己来说,在秘书郎职位上,修订图书五六年,并没有什么成就感,三十多岁的男儿,闭门修书,实在郁闷,就像现实中我们多少心怀壮志的大学生,毕业只是在基层端茶倒水一样,感觉仕途迷茫。因此写了这首《幽兰之歌》,用幽谷中的兰花,才华隐没,不为人知来比喻自己在弘文馆默默无闻的岁月。
说起兰花,这是一种自古以来被广大文人墨客喜爱的植物,关于兰花,你知道多少?
兰,雅称“香祖”“幽客”“空谷佳人”“国香”,因其清幽脱俗、正气清远,自古被国人视为高洁典雅的象征,与“梅、竹、菊”并称为“四君子”。 早在先秦时期,古代文人便已开始咏兰。如,中国第一部诗歌集《诗经》,《陈风•泽陂》有句云:“彼泽之陂,有蒲与蕳”;《卫风•芄兰》一诗曰:“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 《楚辞》中也常见有关“兰”的诗句,爱国诗人屈原以兰自喻,他在《离骚》中写道,“纫秋兰以为佩”“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又在《九歌》中吟道“浴兰汤兮沐芳”,他把爱国情怀寄托于兰,开创了“香草美人”意象,被后人尊称为“兰花神”。
据说,中国兰文化的奠基人,是儒家至圣孔子。史料记载,孔子周游列国,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乃止车,援琴鼓之,作《猗兰操》(一曰《幽兰操》)。琴曲似诉似泣,如怨如愤,十四载风尘仆仆,栖栖遑遑,历历在目,道不尽“生不逢时”。孔子却也从兰花 “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中受到启发,悟得“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何独丘哉。且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此段佳话被收录于《孔子家语》。 孔子在困境中受到兰花的启发,影响了孔子的晚年思想。孔子返鲁之后,“发愤忘食,乐以忘,不知老之将至”,致力于教育和整理古代文献,创立了儒学,教出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 孔子颂兰爱兰,还把兰花的品格用到处世上来:“与善人居,如人芝兰之室。”孔子重视自我修养,寄情兰芳,兰花也因孔子的赞美而进入了中国文化圈。至魏晋时期,兰花文化快速发展。
高洁优雅的兰花与清风志洁的魏晋风骨结合,兰花得到文人隐士的喜爱,他们常以幽兰自比,托物言志。如,东晋陶潜弃官归里,采菊养兰,写有《饮酒•幽兰生前庭》:“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消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丛”。 “书圣”王羲之爱兰如命。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约友修禊,选择兰亭为修禊之所,除“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外,还因兰亭盛开幽兰,馨香扑鼻。同去的名士们因此留下了“俯挥素波,仰掇芳兰”“微音选泳,馥为若兰”“仰泳挹遗芳,怡神味重渊”等咏兰名句。他创造行书,就是由婀娜多姿的兰叶得到了启示,其代表作《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 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昌黎,于一千年之后,以“兰为王者香”为主题唱和孔子,也作《幽兰操》:“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既是讴歌孔子一生,也是表达自己虽“以日以年,我行四方”,但“奕奕清芳”;虽“雪霜贸贸”,却“蕾蕾于冬”。君子的遭遇正是表现君子高尚操守的时候与地方。 “大历十才子”之一卢纶,有诗《送尹枢令狐楚及第后归觐》:“佳人比香草,君子即芳兰。宝器金罍重,清音玉珮寒。”应是把兰花明喻为君子的第一人。
到了宋代,被视为“野草”的兰花成为“莳花艺草”,大量文人墨客开始种兰、赏兰、画兰、咏兰,兰花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北宋黄庭坚是兰花粉丝后援会的会长之一,他为兰花写过一篇精美“软文”《书幽芳亭记》,可与《爱莲说》相比肩,可惜没入选“九年义务教育”,传诵指数略低。文中,黄庭坚将兰花称为“国香”,与国士、国色并列,“士之才德盖一国者,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可见推崇之深。也正是黄鲁直的这篇文章,建立起兰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 东坡居士也爱兰,他在《题杨次公春兰》中写道:“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篷艾深不见。”把兰花比作美人,形貌娟秀妩媚,自在不言之中,然幽香远溢、卓尔不群的风韵,更让人动情。真是“态浓意远,余味曲包,故得骚经之流韵。” 至明清,文人画兰之风更胜,“扬州八怪”画兰各有千秋,郑板桥更是以画幽兰、修竹、怪石闻世,他流传至今的兰花诗、画作品有近百件,为古代文人写兰花诗、画兰花数量之首。他自称“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变之石,千秋不变之人”。郑板桥画兰出神入化,清代戏曲家、文学家蒋士铨曾赞道:“板桥作画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翩,板桥写兰如写字,秀叶疏花是姿致”。
近代,胡适写过一首小诗《希望》:“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好……”20世纪80年代初期,“台湾校园歌曲”流行,这首诗被稍加修改谱曲,改名为《兰花草》广为传唱。 ***先生对兰花的认识则非常精辟,他认为兰有“四清”:气清、色清、姿清、韵清。清则正气凛然、清白分明、清正廉洁、清雅坦荡,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时至今日,人们用兰比喻隐士、君子,把文章美好佳妙称之为“兰章”;把义气相投、志同道合的至交称之为“兰交”;把良友称之为“兰客”,把友情契合而结拜成兄弟(姐妹)称“金兰之好”……两千多年的文化积淀,“兰”已经成为一种精神、一种境界、一种情怀,也是一种艺术、一种国学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