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
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阮籍(公元210-263年)字嗣宗,陈留尉氏人,正始时期著名诗人,“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籍本有济世之志,但因处于魏晋交替的黑暗恐怖时代,其志难以实现,遂以老庄哲学为处世之道,不与世事,纵酒谈玄。
万籁俱静,沉酣梦乡之际,诗人却偏偏“不能寐”。这种违反生活常规的现象,必然是胸有所思,心灵失去平衡所致。而深夜难以成眠,更会增添“长夜漫漫何时旦”的苦闷惆怅之情,心灵愈发难以平衡。正是为了驱遣精神的苦闷,诗人才“起坐弹鸣琴”。我国古人一向都有用弹琴寻觅知音的传统习惯,诗人此刻弹琴,既想排除内心积郁的惆怅,又渴望寻找到知音。然而深夜里奏琴,何处觅知音?环顾四周:“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在他视线所及的室内狭小空间里,只有如水的月光透过烟雾般的帷帐鉴察着他的心境。清冷的夜风徐徐地吹拂着他的襟怀。再侧耳谛听远处“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在他听觉所及的阔大空间里,回荡着失群孤鸿的号叫和离伴飞鸟的哀鸣。这就是他苦苦寻求的“知音”吗?当然不是。这一切,都只能给环境凭添了凄凉的气氛,给诗人增加了更多的惆怅。此情此景,已使诗人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平静,所以,他才“徘徊”起来,可是又“将何见”呢?内心的苦闷,无法排遣,唯有“忧思独伤心”罢了。
王夫之《古时评选》曾说:“阮籍诗以求浅之,若一无所怀,而字后言前,眉端吻外,有无尽藏之怀,令人寻声测影而得之。”尽管诗有“无尽藏之怀”,而且诗人并没有直接给出读者提示,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他的平生经历,性格等方面入手,“寻声测影”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在这个茫然不眠的“夜”里,诗人所抒发的“忧思”和“伤心”,到底有哪些内涵呢?
阮籍是一个内心感情十分丰富的人,有着鲜明的是非,强烈的爱憎。不过是他的是非爱憎有自己性格化的独特表现形式罢了。《晋书 阮籍传》载:“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这“酣醉”和“青白眼”,不就是诗人爱憎分明的特殊表现形式吗?
他本来是个有济世宏愿的人,由于生逢魏晋交替“名士少有全者”的时代,他的宏愿根本无法实现。司马氏为了达到阴谋篡权的目的,玩弄了种种卑鄙的伎俩。对于天下名士,一方面采取笼络的政策,另一方面又进行恐怖的大屠杀,凡是不与合作的一律杀掉。“竹林七贤”里的山涛等人,便在司马氏的拉拢之下,中道变节,成了司马氏的帮凶。自己的好友嵇康也因为坚决不与之合作,终于惨死于司马氏的屠刀之下。
面对这样的现实,阮籍内心对司马氏极其憎恶鄙视,但是为了避免司马氏“致之罪”于他而死于非命,又不便公开表示反对,所以就“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即使如此,司马氏仍旧不肯放过他。为此他这一生从未平静过,心情总是陷在极度的烦闷痛苦之中。这就是诗人“夜中不能寐”的“忧思”、“伤心”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