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刑场上, 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闭上了眼睛。
我并不后悔什么,只是希望,我脖子上的那条骰子项链,能和我连同那株牡丹花,还有我的青春、我的爱情——
一起埋葬。
第一章:初遇
“卖花啰,卖花!牡丹花,有人要吗?”我挽着一篮子花,大声叫卖着。
父亲死了以后,母亲带着我搬到了位于长安东北角的平康里,这里房租低廉,我们靠给那些妓女洗衣缝补生活。
阴冷潮湿的住所,母亲沉默忧郁的脸,和巷子深处传来的琵琶声、歌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就是我的整个童年回忆。
“小姑娘,你的花怎么卖?”
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阳光般的温暖,像极了父亲。
我猛然转头,看见一个面貌极丑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失望极了。
我怎么那么傻,人死岂可复生?父亲,是永远也回不来了,而我,永远也不再是那个骑在他的脖子上作威作福的任性丫头。
“你可是小才女鱼幼微?”他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不敢当。”我冷冷回答,为他唤起我的温情而暗暗恼火。
“你看看你的花都开败了,谁还会买你的花呢?”他笑着说。
“我的花有没有人买关你什么事?”我心中烦躁,自然没有好声气。
他的笑容并没有因为我的恶劣态度而减少一分:“若是你能以这些牡丹为题作出一首诗来,我就全买下了。”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他伸出小手指要和我拉钩,我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篮子里的牡丹花。
那些牡丹没有了刚刚开放时的鲜艳和美丽,可是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可以湮没它们的香气和高贵吗?
我沉吟了一下,缓缓念到:
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念完,我把篮子往他面前一送,一只手伸了出来:“拿来!”
他掏出一些碎银,放在我的手心,望着我恳切地说:“你想做一株高贵的牡丹,移根上林苑,就跟着我学写诗吧!”
我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你是谁?凭什么教我?难道你写诗能比我父亲更好吗?”
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笛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忧伤中透露着丝丝倔强(jué jiàng)。
“想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吗?”他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撇撇嘴:“谁稀罕知道!”
他笑了:“倔丫头!这首曲子就叫——卖残牡丹。”
原来,他,他竟然把我刚才的那首诗谱上了曲子!“依声填词”、“依词谱曲”,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我惊喜道:“你可是写‘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那个温庭筠(yún)?”
他没有回答,挥挥手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哎,你的花儿——”
“你留着吧,我自会找你的——”
我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暗道:“学就学,我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让那些不识货的人后悔去吧,我鱼幼微,凭什么要和狗尾巴草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
回去后,我在狭窄逼仄的小屋里,种下了一颗牡丹花籽,日日浇水,盼望它早些发芽、开花。
那一年,我11岁。
第二章:恋爱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他比我大三十多岁,足以做我的父亲。
他总是说我的聪明倔强中有他年少时的影子,可是我不喜欢他这么说。
我越来越喜欢写诗,名气也越来越大,竟然有人出钱来买我写的诗了,这可比我卖花要强得多。
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有他在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无比踏实和温暖。
我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掩饰我的野心,经常握着拳头对他说:“我就是要做牡丹花!”
他总是宽容地笑笑,有时候会伸手刮一刮我的鼻子:“傻丫头,你是一朵野生的牡丹花。”
我终于决定向他表白了,于是偷偷写了一首诗给他: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忧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饶林。
我直呼他的字“飞卿”,而不叫他师父,他那么聪明,我不相信他看不懂我的诗!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信,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等来,他甚至许久不来教我写诗了。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我知道,他是在刻意疏远我。
他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呢?
我恨恨地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又恨恨地把纸撕得粉碎。
春日暖暖的一天,我坐在种下牡丹的花盆前痴痴地望,那样阴暗的地方,它居然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绿绿的芽,我有点想哭。
他来了,脸色很憔悴,一见我就哑着嗓子说:“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崇真观南楼边。原来,今天是新科进士放榜的日子。
我在长长的榜单里寻找他的名字。
“别找了,没有我。”他难过地说,然后指着最前面状元的名字道:“你不是想要做一朵牡丹花吗?他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拼命地摇头:“我才不要!跟着你,就是做一棵狗尾巴草也心甘情愿!”
他使劲儿按住我的肩膀:“幼微,你冷静一下。我了解你,如果今生做不了牡丹,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这已经是他第八年留在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了,明明才华过人,然而就是不被录取。
他的倔劲儿上来了,故意在考场上捣乱,结果被皇帝打发到了遥远的随县。
“状元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谁都比不上你!我若是男人,我也可以做状元!”
我哭着夺过旁边一个书生的笔,刷刷刷在那个状元的名字下写下了一首诗: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写罢,我把笔一摔,泪眼朦胧中,我依稀看到那个状元的名字:李亿。
温庭筠走后,李亿成为了我的丈夫。
那一年,我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