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元丰三年的一个早春时节,苏轼刚经历过生死之劫。在“乌台诗案”告一段落后,苏轼终于离开不见天日的大牢,朝廷一纸文书,他便从繁华的汴京都城来到了远在湖北黄州的一个荒凉小镇,在黄州苏轼担任的是团练副使,但没有任何签署公文的权力,而且不得离开黄州,其实就是被软禁了。在去黄州的路上,行至麻城境内关山,苏轼一行人来到了春风岭,一座古寺出现在眼前,山谷里寺宇差参错落,宝塔巍然耸立,松竹小径迂回伸展,满山的松柏和簇簇傲寒绽放的红梅。
初春乍寒时节,苏轼看到此景,联想到数个月前身陷囹圄的绝望,既伤感又有一丝欣慰和希望,有感而作,留下两首七言绝句《梅花二首》,今天学习的是其中的第二首: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黃州。
生于偏僻之地“幽谷”之中的梅,“草棘间”的荒寂环境,一如既往地“的蝶”开放,此时与被贬之人“半随飞雪度关山”,人与花相怜相惜,尽管有“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孤寂落寞的感叹,却庆幸有清溪与飘零的梅花相伴、相送到黄州,在落寞无助中感到欣慰,看到希望。
字里行间,苏轼仿佛并不悲观,乌台诗案这一劫数,苏轼岁有数月牢狱之灾,但没有魂落清溪,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大幸。此时不惑之年的苏轼终于通达了,清醒了,他在长叹一声之后,无奈而且又不无希翼地敞开胸襟,向新的人生道路迈去。
其实以梅自喻或喻人,不只是林逋、姜夔这样的隐士,还有很多铮铮铁骨,慨当以慷的文人。李商隐、刘禹锡都不是隐士,他们或为命运憔悴,或为抱负伤怀,写梅花,不一定真的爱梅,而是以梅花自喻。
苏轼是否算得上隐士,很难说得清,他意志坚强,心胸广阔,而又潇洒风逸,高洁不群,他用“大江东去”一句洗尽了宋词的萎靡,还留下了“千里共婵娟”的婉约,又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 苏轼一生中写了六十多首梅花诗词,可见,东坡爱梅,应该是真爱,并且不是一时之性,而是伴随一生。
黄州的四年生活,在苏轼人生中占有重要地位,他从一个性情洒脱的达人变成了“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幽人。苏东坡这个名号,就是在黄州这片土地上这里起的。
苏轼在黄州没有任何权力,活动范围还受朝廷官家约束,需要自己种地吃饭,没有工资、没有侍从,但他却并没有以此沉沦。当时黄州城东郊有块坡地,苏轼就在这里种菜农耕。因为苏轼的偶像白居易曾经种花于东坡,所以苏轼就给自己起名号为东坡居士,苏东坡自起叫响古今,东坡肉也是在这里研制出来。
在黄州,苏轼留下无数经典诗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被誉为“古今绝唱”。 虽仕途黯淡,但无公务缠身也是人生的一种莫大的幸福,在黄州,他开始做一个万事无挂于心的众人,开辟菜园,名为“东坡”,自筑茅庐,题为“雪堂”,时常寓居“临皋亭”,夜听江声四起,生活在也是亲自下厨,制作美食。此时的苏东坡,完全是农夫生活,但他的人生宽度却如长江出三峡一般,扩展开来了。
说起美食,那首流传至今的《猪肉颂》,便活现出一个在人生谷底依旧嬉笑如常的苏东坡。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净洗锅,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饱食一顿,畅饮数杯,大醉之后的他则被酒行歌,放杖醉偃。绿草如茵,是他的块枕;临皋清宴,是他的天堂;团团素月,是他的知己;坠露湿衣,是他的欣遇。酒醒了,便蹶然而起,当着月明星稀,唱一首《归去来兮辞》的歌: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类似这样的幸事,不过偶然为之。更多的时候,他约上几个好友,与之共泛轻舟,游于赤壁之下而已。或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或饮酒乐甚,扣舷而自歌之。
在黄州四年多的时日里,苏轼可谓是历尽了人生的亿万种欢愉之事,离开了黄州的苏轼,再也写不出黄州的诗,作不出黄州的文,酿不了黄州的酒。离开黄州时的苏东坡,已经年近知命,
走出大半生涯,归来仍是少年。有人说,苏轼点亮了一个黯淡的黄州,也有说,黄州成就了一个世间少有的苏东坡。没有黄州,便没有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