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人們,死者和生者
我已經分辨不清
他們還在一起活著,互相穿插
彼此遞煙,用一隻土碗喝酒
甚至幾個人同時愛著一個女子
某些時候,我會把死者的面貌
錯安給生者,那些活著的人
我則參加過他們的葬禮
千奇百怪的故事和命運
我更是張冠李戴
而且總是覺得,你能想到的生與死
慘痛與麻木,如果一點不剩地
強加給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
都是那麼的妥帖,那麼的合身
即使把你見聞過的死
全部扣在一個生者的頭上
這個生者也不會覺得沈重和委屈
我沒見過重生,卻看見過死了又死
修築電站和興建金融大樓
有多少死者的墳墓被挖開,一堆堆白骨
每一堆都樂於接受又死一次
多一次葬禮。就連寺廟被拆
那些不知往何處去的鬼魂
它們都願意把發電機組和保險櫃
當成自己嶄新的靈位
我當然知道,遺留在故鄉的人
已經越來越少,故鄉已經斷子絕孫
田園將蕪胡不歸?父母垂死
胡不歸?有一次,大哥在電話里
告訴我這麼一件事:一位母親盼兒歸
八年了,兒未歸來,就買了一瓶農藥
來到墳山上,自己挖了一個坑
躺下,在坑內悄悄喝藥自盡……
更讓人心碎的是,這位絕望的母親
她不知道,她的兒子,已在七年前
摔死在了建築工地。更多的
鄉下父母親們,也許至今仍然不知道
建築和建築學,經濟和經濟學
已經淪為無處不在的暴力
作為一個鄉村之子,一個詩人
我曾一再地提醒我的故鄉的人們
想跪在村口,哀求人們轉身
但在人們眼中,我也是一個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