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背上背包,手里提着前两天吃外卖积攒下的垃圾,心中黯然着把门关上,低头朝着电梯走去。小区门外,有一辆出租车等候我多时了;我上车和司机简单寒暄,引擎颤颤巍巍地发动,司机踩离合挂挡时车子产生的顿挫感晃得我后脑勺发晕,困顿中内心产生一种机械式的离愁,我把脑袋撇向车窗,望着窗外灰色的街景例行短暂的悲伤;司机与车子浑然不觉,硬生生地朝着济南站狂奔而去。近两个月,每到星期一,我总要重复经历这些事情。
久而久之,我被自我困住了。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潜意识里的表演人格堆叠出来的幻境,那里的悲伤是不存在的;只是有时候想想,一些事如果没了哀愁,似乎就少了些存在的意义。是的,我是为了让那些事变得更有意义才刻意显出一副我很难过的样子,之所以用“显”而不是“装”,是因为那不是装出来的,即便是有自我表演的成分,那多半也是沉浸其中,自己做自己的观众,自己感动自己。这也是真情,你可以骂他煞笔,但你不能说一个自我感动的人虚伪。
以上这种说辞似乎太过抽象,不好理解。那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家里的亲戚离世了,可你并不觉得难过,可是此种场合不难过似乎是一种不敬不孝,正是这种想法,让你把自己感动到痛哭流涕。最后连你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竟然哭的那样伤心,那样酣畅淋漓。这种伤心的快感,足以让你在下一次面临麻木的自己时,和时宜,识时务地变得柔软起来。渐渐地,我们在别人眼中变得或多愁善感,或善良,或热情,或自闭,或社恐。
这种近乎自恋式的标签,让我们错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殊不知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边抑郁,一边窃喜。他们笃定世界是麻木的,虚伪的,肮脏的,只有忧伤,病态,孤独才是最后的净土。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这种消极情绪是表演人格的结果,那么我们生命里最真实的悲伤在哪里,它们又是缘何而起呢?
站台上,高铁入站,在面前匆匆划过,渐渐减速。“嘟嘟嘟”警示音响,车门打开,人们匆忙上车,匆忙下车。唯独我不慌不忙。因为我知道,济南这座城市虽说是三线,可它也有着四五线鲜有的一项权利,即是脚下这个站台有着更长的驻车时间。一般小站火车停最多一分钟就走,在这里怎么说也有两三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去上车下车。
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他背井离乡,只因为这座城市的火车比别的地方多停一分钟。如果有,那么他的内心某处一定有几分真实的悲伤。
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她被更宽的土地,更广的天空深深吸引。北上广深,她孤身一人,逐一闯荡。忙碌一天,在浮夸的人潮中躲闪着回到拥挤的出租屋,卸下这身某宝二三十块买来的“铠甲”,和舍友拼上一份外卖,几个人互相分享满三十减五毛的优惠券,之后窝在床上正要来一局刺激战场,母亲一通电话打来。思母心切的她却并没有太多想要接起电话的欲望,因为她知道电话那头不是来自母亲温柔的关切,而是要钱要钱要钱。她二十来岁,刚换了工作,房租快交不起了,一天只吃一顿饭,男朋友劈腿了,舍友是个爱攀比的势利眼……母亲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要么给钱,要么把她嫁出去。她无奈中挂断电话,点开了威信转账。
你有没有爱过凌晨三点躲在出租屋的被窝里看《武林外传》流泪的女生;你有没有见过深更半夜出门散步至清晨的男人,他每天天一亮就去山师东路吃五毛钱的油条,喝五毛钱的豆浆;你听没听说过球场上捡瓶子的老太太们为了抢一个矿泉水瓶互相厮打;你知不知道人彘,你遇没遇见过人渣……
济南有这一样条路,从西向东走,起初你能听到有人说“爱”,后来听到有人说“哎”,走着走着听到人们谈论起了“癌”,再往前走就剩一个字“捱”……这条路西段就是泉城路,而东段叫做解放路。为什么最后人们还要“捱”下去,因为捱着捱着,就能看到东边的日出。
那你知不知道这其中为什么而悲伤,为这一切都是我编的。
路和平
2018年10月15日23:4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