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回答“在剑桥读书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的邀请有几十个。
我很惶恐,不敢强答。
因为我还记得自己写dissertation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一边敲字一边擦眼泪:“呜呜呜呜,我为什么要拖到现在,绝壁赶不上了,下次真不这样了。”像极了回到小时候,作文周一交,周日晚上10点翻书包掏出作业本,怕爸妈知道,躲在厕所开15瓦灯泡,边写边哭:“呜呜呜呜,我为什么要拖到现在,绝壁赶不上了,下次真不这样了。”
终于,我还是把所有下次拖到了最后一次。
deadline前30分钟电子版上传完成,拖着行李箱到系里跟小秘交了纸质版,一看表2点半,去香港的飞机6点起飞,系里到火车站要20分钟,上了火车到伦敦kings
cross 要50分钟,kings cross坐地铁到希斯罗机场需要1个小时,就算全程无缝衔接,我也得5点多办登机牌了:“呜呜呜呜,我为什么要拖到现在,绝壁赶不上了,下次真不这样了。”
知乎里有个答案说,人生就像一场拖延症,仿佛轻轻地发一个呆,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在剑桥读研的时间就像是发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呆。
上课听课,下课图书馆,考前靠通宵,论文挤牙膏,吃吃formal去去ball,看看小演出小演讲,Senate house我跪下听几句拉丁文,一张毕业证书交到我手上,猛地惊醒,一个呆算发完了。
但它依然只是一个呆而已,不能与 @李轶睿 这种从Trinity一路读上来的根正苗红的学生相比,我也无法说在这里真正有过什么学术上的贡献,我答不了你们邀请我的题,但我着实非常喜欢punting,我就讲讲这个吧。
第一天到剑桥带我们punting的希腊大姐说,撑船不难,过几个礼拜你们都能学会,但事实上我当天鞋子一脱脚就站稳了,船篙一上手船就滑出去了。
我的学院临河,有个好处,付30磅全年免费租船。所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心情差的时候,作业写不完和写得完的时候,都去借一条小船,连同自己一起,轻轻放生到康河里。
我记得有一次我刚考完期末,前一天通宵没睡,一出考场发现那天阳光和凉风的比例恰巧达成最优解,我想这么好的日子穷尽人生能遇见几回,就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从学院借一条6人的小船,顺流向北。
尾船黏在脚底板上,想让船头往左,篙就往左后方撑,想让它往右,就往右后方撑,有时候船篙从河床底抽出来,河水新鲜地滴打在两只脚背,水菹凉丝丝地刮过船舷,纠缠上以后任何我不在剑桥的日子。
Darwin, Queens, King's, Clare, Trinity Hall, Trinity, St John's, Magdalene,七个学院从柳树叶子缝隙间漂过去。一个多小时,船撑到学校外面,再往北康河水域逐渐宽阔,是练习赛艇的地方,过不去了,就跳到岸上,去草坪上的小推车里买一个甜筒。
回去是逆流,我手酸了没力气再撑了,就赖皮吃甜筒,让同行的人撑回去。mint chocolate味儿的甜筒,温度和甜度都是清凉的。
剑桥镇一共有三个颜色,古建筑的奶油色,植物碧绿,天空靛蓝,和我吃的蛋筒的配色很像。
当我把剑桥吃进肚子里,就躺在船里舔手指,躺着能看到蓝天白云在柳树缝里穿行,柳条低一点的,可以碰到笔尖,痒得很。我也懒得去挠。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存在在地球上的美好。我有一个刚考完试无处可去的下午,一条借了多久都不需要续费的船,风不急,日照恰到好处,沿岸花瓣有落,柳条有错。
我记得一个晚上之前我正为了考试通宵,也知道不久之后我有一篇毕业论文要交估计又要拖到最后一秒,我更知道回望过去我克服过无数的deadline,展望未来还有无数deadline在排队等着我。
但这一刻,时间是很好的。
我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之前的所有痛苦而漫长的时间——比如小学时候在厕所里躲着写作业大学考试前通宵看ppt复习,哭了的无数多次和忍着没哭的无数多次,和之后将会经受的所有痛苦而漫长的时间——那篇漫漫无尽头的毕业论文工作以后未知的事故,都是为了当下的这一刻:我躺在船舱里,阳光静止,无忧无虑。
那,仿佛人生中所有的deadline和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意义。
文章作者:王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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