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第二十六课 苏秦张仪，合纵连横

《史记》第二十六课 苏秦张仪，合纵连横 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 仪、秦学术，善揣[chuǎi]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qìng]，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阳明先生 苏秦者，东周雒阳[luò yáng]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hū tuó]、易水，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shèng]，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tián]作而足于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dōng yuán]矣。渡滹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强赵，南近齐，齐、赵强国也。子必欲合从[zòng]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 “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予秦。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sè]之音，前有楼阙[què]轩辕，后有长姣美人，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kǒng kài]诸侯以求割地，故原大王孰计之也。 “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zòng]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huán]水之上，通质，刳[kū]白马而盟。要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而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城皋[chéng gāo]，魏塞其道，赵涉河、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勃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zòng]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 赵王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也。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cóng]。”乃饰车百乘，黄金千溢，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 于是六国从[zòng]合而并力焉。苏秦为从[zòng]约长，并相[xiàng]六国。 …… 苏秦既约六国从[zòng]亲，归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乃投从[zòng]约书于秦。秦兵不敢闚函谷关十五年。 其后秦使犀首[xī shǒu]欺齐、魏，与共伐赵，欲败从[zòng]约。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zòng]约皆解。 ——《史记·苏秦列传》 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张仪复说[shuì]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余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且夫诸侯之为从[zòng]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从[zòng]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quān]、衍[yǎn]、燕、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 哀王于是乃倍从[zòng]约而因仪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xiàng]秦。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zòng]。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 秦欲伐齐，齐楚从[zòng]亲，于是张仪往相楚。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仪说[shuì]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楚王大说[yuè]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zhěn]独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说[shuō]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张仪至秦，详[yáng]失绥[suí]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献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匄[gài]击秦。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匄，遂取丹阳、汉中之地。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 …… 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yuè]张仪，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诸侯闻张仪有卻[què]武王，皆畔衡，复合从[zòng]。 ……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zòng]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shuō]，成其衡道。要之，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 ——《史记·张仪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