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第六十六课 董仲舒:定国三策

《史记》第六十六课 董仲舒:定国三策 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chuán]以久次相[xiāng]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今上即位，为江都相[xiàng]。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 …… 董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rǎng]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董仲舒以弘为从谀[yú]。弘疾之，乃言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xiàng]胶西王。”胶西王素闻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至卒，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故汉兴[xīng]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chuán]公羊氏也。 ——《史记·儒林列传》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 制曰：“朕获承至尊休德，传[chuán]之亡[wú]穷，而施之罔[wǎng]极，任大而守重[zhòng]，是以夙[sù]夜不皇康宁，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quē]。故广延四方之豪俊，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洁博习之士，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今子大夫褎[xiù]然为举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 …… 仲舒对曰： 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求天命与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xiāng yǔ]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jiāng]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xǐng]，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乱废兴[xīng]在于己。 ……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 制曰：盖闻虞[yú]舜之时，游于岩郎之上，垂拱[gǒng]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日昃[zè]不暇[xiá]食，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何逸劳之殊也？ …… 仲舒对曰：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dài]王心来加焉。 …… 陛下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夙寤[sù wù]晨兴[xīng]，忧劳万民，思维往古，而务以求贤，此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 …… 制曰：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dào]桀[jié]、纣[zhòu]，浸[jìn]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 …… 仲舒复对曰： 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 …… 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zhòng]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chǔ]善；安处善，然后乐[lè]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wú]以为君子”，此之谓也。 ……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xiāng]受而守一道，亡[wú]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yóu]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shǎo]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xiàng]，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谊匡[kuāng]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仲舒曰：“粤王勾践与大夫泄庸、种[zhǒng]、蠡[lǐ]谋伐吴，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桓[huán]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疑于君。”仲舒对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对。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况设诈以伐吴乎？由此言之，粤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zhòng ní]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bà]，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五伯[bà]比于他诸侯为贤，其比三王，犹武夫之与美玉也。”王曰：“善。” 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yǎn]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zhào]赦[shè]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rǎng]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亦上兄也，尤纵恣[zì]，数害吏二千石[dàn]。弘乃言于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胶西王闻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获罪，病免。凡相[xiàng]两国，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xiàng]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yì chù]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汉书·董仲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