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树念想
作者:梁少华
回望过去,生活中那美好的片段已深深刻在心里,挥之不去。出村东行百余米,是一条长年流淌的小河,河滩里生长着大片肆意横斜的刺槐树,老家人习惯上管刺槐树叫洋槐树。这片洋槐树承载着太多温暖的记忆。
在草木深情的季节,洋槐树的根埋没在河滩郁郁青青的草丛里,地面上张扬着明黄脑袋的蒲公英;夹杂着深藏地里压抑一冬的苦菜根冒出的嫩芽;紧贴地皮的无名小花伸出的长茎上嘟着黄色、白色小喇叭;一簇簇振翅欲飞的地丁花,挥着紫色的翅膀,甚是耀眼。
洋槐树的绿荫,也是美丽的风景,绿得新嫩,绿得清亮。树上的鸟儿“鱼眼”“滴滴水”藏在嫩叶间争相啼鸣,婉转悦耳,正因了这些吵吵嚷嚷的花鸟,我们这群孩子都喜欢到洋槐树下嬉戏、打闹、游玩。我们揪一些明艳的花朵,插在用柳条编的草帽上顶在头上,赤着脚在河滩上跑来,跑去。常常等玩累了,才想起拔些鲜嫩的苦菜芽回家,喂养小兔子,至今还记得我们在课上读观察日记时的得意呢。
当青蛙开始在水塘里“打哇哇”,洋槐花就快开了。不用多久,就可以闻到那一穗穗袅袅娜娜的洋槐花的清香。那香味儿,清甜扑鼻,沁人心脾。阳光里,有风吹过,绿叶映衬着满树雪白的槐花,绚丽繁茂,摇曳生姿,时有花瓣儿飘落下来。河水哗哗,流向远方,落水的花瓣被急流漾到岸边,遭水草的围阻,一圈一圈的打着旋儿。天空碧蓝,轻云浮动,似与水中飘忽的花瓣嬉戏。水流清澈,映着一群孩子欢笑的脸。
伸手跳一跳,也会拽下槐花穗,把花瓣儿捧在手心欣赏,嘴馋地吮吸花蕊的甜味。还是由槐花的芬芳,我曾见过母亲把欲开未放的洋槐花用热水焯过,调成槐花馅,包饺子;或倒进鸡蛋与面粉,拿热油炸出美味的槐花饼。吃一个,尝一口,味道鲜美,清香。
盛夏,主干粗壮的洋槐树,叶子参差错综,密密匝匝。大的丫杈分枝舒展到半空,占尽阳光与雨水,树梢部分又低垂下来,树冠铺展,像一把弧边不规则的簇新遮阳伞。
一个夏天,我们避开枝桠上扎人的刺儿,和着捋洋槐叶子的快乐,用一根根叶筋编出小狗、小兔玩;编成笊篱,到水边捞水戏小虾。没想到的是,那些平时只能拿来喂兔子、养羊的洋槐叶子有一天竟让学校派上大用场。
老师与乡亲们一起就地取材,把收集来的废纸箱子经过拣选,温水浸涨,又重新打成纸浆,然后把研碎的洋槐叶子混入其中,搅成纸浆糊糊。用这种变戏法一样制成的绿色浆糊,填充在早已压制成形的桌面、凳面的凹槽里,然后抹平,晾干。等这些纸浆干透,平滑且带有温度的桌面、凳面就做好了。
原本那些用水泥与沙子做材料,经模具压制的桌凳,硬梆梆的,冰冰凉,从此有了温度与柔性,这种融入了生命色彩的桌子,让伏在桌面的臂肘不再挨冻,让一双双小手书写起来更顺畅,小凳子也不再冰凉渣屁股了。长大后才知道这种浅绿色的纸板,光线照射在上面时对眼睛的刺激也小,还能保护眼睛呢。
小时候的冬天真是冰天雪地,总感觉寒冬尤其漫长。校门外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街,通向村东的水井,乡亲们早起走过校门口去挑水,清晨来往的人多,肩上筲桶哩哩啦啦的水滴,落地成冰,自然地形成两条亮闪闪的冰道。
课下,我们常常跑到阳光下,三五成群你推我挤嘴里嚷嚷着玩“挤油”取暖。早晨,可就不一样了,刚从被窝赶来时还不觉太冷,等坐在教室读一阵子书后,愈发觉得有冷风从后背往里钻,小手已冻得通红,脚底猫咬着一般。
幸好,上课时,家近的已陆续有家长给送来火罐子。里面盛着烧火做饭未燃烬的草木火,事先小瓦罐底部放上碎碎的柴火沫子-一屙撒,把烧火做饭正旺的草木火从炉膛捣出,装进瓦罐覆在上面,慢慢引燃着碎碎的屙撒,火罐内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小火花,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烟火呛味,暖烘烘的。我们把火罐放在课桌下,双脚担在火罐沿上烘烤,腾出手来学习,渐渐脚底不冷了。
那年月,各家各户烧的大都是树叶子、碎杂草,玉米秸当引柴禾,像豆秸、棉花柴,基本是留着过春节时用的奢侈燃料。我们村从上河到下河,植树不少,可木柴是集体的,不允许随便砍伐。但在我们校园的东墙角,却时常堆着一小垛劈好的洋槐树柴禾,少了就再添加,这是村里特意给老师准备的。
教室内最好的取暖工具,还得数讲台边老师的泥火炉。那炉子是乡亲用黄泥给掇的,为防止开裂还在泥里掺了麦糠、碎头发和盐,表面做得光滑,炉子耐烧。晨读快结束时,老师就点燃炉火,开始在上面烧水、做饭。接着,一股股淡淡的柴禾烟火的香味,在教室缭绕,很快逼走了寒气。有时炉膛里,枯干的槐树干棒,会突然“呯”“啪”爆响;未干的洋槐劈柴,粗糙的黑皮包裹着白色的韧皮露着黄黄的木质,烧着烧着还滋滋地往外冒泡泡。
老师做一个人的饭,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做好了。刚烧过的泥炉膛里正旺的木火炭,照例会铲出来,分装进我们快要没火的火罐内。这种火炭不同树叶灰,它通红不冒烟,热量也大,能好长时间不灭。再烤,感觉浑身暖和多了。
雪后,赶上中午天晴,屋顶开始有缕缕水汽升腾,那是积雪开始融化,雪水滴滴答答流到地面,屋檐下的冰琉璃也越滴越粗,越结越长,齐刷刷地自高处挂下。夕阳西斜或旭日初升时,把一根根冰琉璃照得透亮晃眼。我们找来长长的木杆,跷着小脚跳起来才勉强够着冰琉璃,终于打下一根,一群孩子欢呼着围拢上来,手快的早已接住,两手捧着渣手的冰琉璃快速的倒换着,实在冻得受不了,就把冰琉璃放棉袄袖子上,嘎嘣嘎嘣轮换着你咬一口,我咬一块,吸溜着冰碴往教室跑。后边也不知哪个捣蛋鬼把冰块放进了同学的棉袄领子里,接着是一声惊叫,一阵哄笑。疯玩回来,跑到老师的炉子前,手贴到泥火炉肚子上烤烤火。老师笑着抬抬头,麻花辫也跟着颤动,她并不责备我们,又伏在讲桌前给我们批改作业。
记忆满满,是充满笑声的过往。这些烙印在脑海里的画面,时常不经意间呈现出来,旋即丰富起来,倾刻复苏,如阳光下朗照的珍珠一般,色彩斑斓脉络清晰的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写满温馨。斯人已逝,老师的音容笑貌,将永远镌刻在学生心中的坐标上,幸福的回味着,连同那片洋槐树,鲜活在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