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书堂 我读 第三十八期
旧物上的光阴
---走进水浒民俗文化体验馆之酒作坊
作者 | 平安
光线被过滤了,从窗格里斜斜照下,落在青砖上,尘粒缓缓浮游。灶膛里的火苗静静燃烧。器物都在光阴里睡着,散发暗哑的光芒。
午后,当我走进杏花村酒作坊,便等于踏入了一条光阴的河流。
作坊里极静,连呼吸都唐突。偶尔,窗外一两声雀叫溅进耳朵。我屏住呼吸,生怕极轻微的声响,亦会让时间碎了一地。
一根根房梁,黝黑,粗糙,悬挂柳筐和竹篮。纸窗上糊着窗花。舂米对,木头轱辘和石井,石臼里盛着红高粱。老墙上的蓑衣斗笠,箩筐绳套,灶台上的陶罐帘屉,墙角边的簸箕,锄头和扒犁,屋檐下堆积的柴禾。
木头橱子粗粗笨笨,立在墙角,铜锁生了锈,光色又老又美。手指抚摸它繁复的纹理,像抚摸着一段段老时光。
柜台,桌子,板凳,陶罐,青花瓷盘,透亮的尘粒,甚至味道,都有了积尘的厚味。每一缕光影都来自亿万光年。一切都古老着,蕴藉无言。
踏着台阶下去,是一间酒窖。这是一个被气味和光影充满的空间。置身其中,忽然觉得被什么隔离了,与人与己,与门外的世界。
酒窖里光线昏暗着,泥墙,砖地,时间凝固成一块老琥珀。一坛坛老酒缸分列墙边,釉色乌亮,肚腹滚圆。丰饶如地母,拙朴纳言,怀抱着窖藏的醇香。
一种绵厚的气息,从砖缝和脚底升腾,一寸一寸将我吞噬。
站在老屋中央,灶膛里燃着静蓝的火苗,听水汽从高高的蒸屉里冒出来,滋滋地响。发酵的酒香,在空气里低徊,小蛇一样丝丝钻入鼻子。我看见那些不知所终的旧时光,仿佛正循着一洞幽秘的隧道,顺流而下。
在古老的酒香里,那些窖藏于时光深处的记忆,纷纷仄身而起——
祖母从屋梁上解下柳筐,拾几个馒头,踮了一双小脚抱柴禾,生火,做饭,在悠长的风显声里,不一会,屋顶上空,便冒出了一缕缕肥白的炊烟。土坯灶台上,一碟芥丝,粗瓷碗里盛了红薯汤。我赖在被窝里,望着一点点明亮起来的纸窗,只等祖母来叫。
五月的石榴花开得正好,“跳房子”的小姑娘,满脸通红,额头渗出汗珠,两条牛角辫都跳散了,祖母拿老木梳替我梳好,梳了又散,散了又梳。
祖父小酒盅倒二两老酒,品咂几口,又搓把烟叶塞烟袋窝里,大拇指压压实,火柴点火,啪嗒啪嗒紧吸几口,一片烟香便弥漫了苍老的面庞。
此刻,我徘徊在一间酒作坊里,看着一束束透明的光线,光线里的旧物,以及旧物散发的光泽,质感,都让我莫名感动。
老屋,以及老屋里的耧耙,锄头,镰刀,板车,在光影里寂静,也在光影里走远。多少时光远去,蓦然回首,原来旧物一直停留在原地,停留在从前的时光里,原封未动。无论腐朽,或者破败,总是以它的方式带给我们持久的慰藉和温暖。
酿酒的大叔朝灶膛里添些柴禾,矮凳上坐下来,慢慢说些酿酒的事,高粱,大米,小麦做原料,酒醅,加曲,发酵,蒸馏,一道道复杂的工序下来,流淌下来的,才是醇香的酒液。他温厚地笑着,表情显得有些木讷,语速很慢,每句话,都与迟缓的时间合拍,与屋里的气场呼应。灶膛边,时间昏昏欲睡,像祖母身旁打盹的老猫。
是的,“古老”,是个经得起摩挲的词,耐人寻味——古老的日色,古老的月亮,古老的世道,古老的器物,这人间,总有一些事物,总要以古老而庄重的方式存在,譬如老酒,譬如旧物,譬如未泯的善良和诚实。
老屋里酒香漫漶,水一样浸润。几只雀,落在木窗外的树枝上,亦是宋明古画里的笔触。尘埃不动。一切都慢下来,一切都是《从前慢》里的-----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配乐:
温柔的阳光 /della蜕
雪花 /俞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