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回忆
杨继臣
前些天,我爱人身体偶有不适,我送她到新乡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经检查无甚大碍,我也轻松了许多,这才有心思在医院院子里转了转。只见病房楼、检验楼、门诊楼、职工住宅楼等建筑,占据了医院的大部空间,医院南部的外科大楼正紧张施工,不久也将投入使用。已经十分狭小的院子里停满了汽车,医院里见不到多少绿色。门诊部求医者川流不息,病房里人满为患。救护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进进出出,把危重病人接进医院,直到夜里,喧嚣一天的医院才安静下来。眼前的一切,很难和我儿时对此地的记忆联系起来,可知否?这里曾是我儿时的乐园——一片绿树成荫,静谧而神秘的地方。
一
现新乡市第一人民医院范围内(包括办公区和家属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是天主教新乡教区及教堂所在地,据河南省天主教年鉴记载;一九三六年,天主教梵蒂冈罗马教廷下令由天主教卫辉府牧区分设新乡教区,教区地址就选在此地,我家就住在与教会西墙一墙之隔的新开街,家里人自然对隔壁天主教会的变迁了如指掌。
这座教堂规模宏大,占地广阔,面积达三万七千二百平方米(近60亩),呈南北长、东西宽的长方形,四周建有围墙。
教堂分三个功能区,南区是办公区,中部是休闲区,北部是宿舍区。
南部办公区东南角是一座两层楼房的医院,它是教会的附设医院。医院墙体下部是白石筑础,白石以上青砖砌墙,斜脊灰瓦的屋顶,看起来简朴、雅致,内部装以木地板,木楼梯,很是温馨,为方便就医,向东开一大门(即现大门位置)。
紧挨医院西侧是礼拜堂,之间有矮墙相隔。礼拜堂东西长约一百多米,宽约三十米,高五、六米。礼拜堂外一条白石板路通向西面的铁门,这座大门供工作人员和做弥撒的信众出入。门内耸立一座钟楼,每到礼拜时间,敲钟人上下拉起绳子,使大钟左右摆动,钟锤不动,大钟撞击钟锤发出宏亮、悠长的鸣响,不太大的新乡市,市民几乎都能听得到。
礼拜堂北面原有两座三层办公楼,是教堂神职和工作人员办公地,据我姨妈讲:日本投降那年(一九四五年)五月,驻新乡的侵华日军军官在一号办公楼里开会,被国民党谍报人员探知,呼叫空军,下午二,三点飞机临空投了两颗炸弹,一号楼被命中,日本军官大部分被炸死或炸伤。我家住在办公楼西侧围墙外,当时炸出的砖石碎块铺天盖地而来,我家大门也被砖石、泥土堵死,花了两天时间才将其清理完。
教会大院南部毗邻新华街区域是工作人员居住区,几幢灰色两层小楼,显得典雅、幽静。居住区向新华街开了一个门,两扇木门漆成黑色,平时总是闭着,很少打开,显得有点神秘。
在南部办公区和北部住宅区之间是休闲区,有一大片树林,树木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树林中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小道穿行其中。树下放置木椅,以供小憩。树林北边,办公楼旁种植一大片海棠,还有十几棵桃树和杏树,每年清明前后,天气乍暖还寒,但杏花经不住春光诱惑,率先开放,白色微带粉头的花朵,满树烂漫,如云似霞。当“花褪残红青杏小”时,桃花跟着开放了,它灿烂艳丽,在潋滟春光里,格外妩媚。最后开放的是海棠花,海棠花呈淡红色,虽然花形小,但花团锦簇、重葩叠萼、一树千花、使人陶醉。暮春时节,“绿肥红瘦”,生机盎然。到九月,黄色的杏、白里透红的桃子、小红苹果似的海棠果,沉甸甸挂满枝头,让人垂涎。
二
这片树林就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玩的地方,它给我们带来无穷乐趣。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上小学,下午一放学就叫上小伙伴从教堂西门进入树林玩耍。常玩爬树、弹玻璃球、捉迷藏、推铁环、“打死救活”等游戏。爬树的游戏规则是,每人选一棵树,裁判一声令下,在规定时间内,爬得最高者为胜。刘生是爬树高手,他身手敏捷,每次比赛冠军都非他莫属。小伙伴羡慕、忌妒、恨,巴不得刘生出点什么“事”,让心理平衡平衡。
“时机”终于来了,有一天又比赛爬树,刘生爬得最高最快,已经判他是第一名了,但他还是显摆不肯下来,继续往树顶端爬,原来那里有一个喜鹊的巢,是喜鹊夫妇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搭建的,如今宝宝都快会飞了。刘生把手伸到鸟巢里刚抓到一只雏鸟,恰巧被觅食归来的成鸟发现了,喜鹊夫妇轮番向刘生发起攻击,它们凄厉地叫着,用翅膀拍打他的脑袋,吓得刘生“吱哇”乱叫,赶快丢下雏鸟从树下滑下来。谁知喜鹊夫妇不依不饶,仍尖叫着在他头上盘旋,好像在说,谁叫你抓我家宝宝,你以后得长长记性。小伙伴们看着刘生落慌而逃的狼狈相,不由得偷着乐,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喜鹊记仇,以后几天只要刘生一进院子,喜鹊夫妇就俯冲下来,吓得他半个月不敢进院子。
小伙伴金岭的强项是弹玻璃球,是此项游戏的佼佼者。此项游戏的规则是:先挖一个十厘米直径的小坑,距小坑约五米处划一条线,谁用最少的次数将球弹入小坑者为赢(和打高尔夫球规则相似),金岭只需两次就能把球弹进坑内,而其他人则需四次以上,金岭超群的判断力后来得到发挥,他日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获得特等射手称号,荣立三等功。
我的优势是跑得快,玩“打死救活”游戏,我救别人易,别人“打死”我难,以至于五十年后偶遇刘生,没聊上几句,话题就转到儿时做游戏,说起当年事,他兴致老高,直夸我当年玩“打死救活”跑得最快,谁也撵不上我,引得站在一旁的我的爱人也忍俊不禁的笑了,她说: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像孩子似的。
大人最不放心小孩玩耍磕着碰着,反复交代别爬太高,别跑太快,但“事故”还是免不了发生。有一天玩“捉迷藏”,天都黑了,小伙伴有的藏在树后,有的趴在草丛中,唯独我别出心裁,爬到两米多高的树上。捉猫的是新生,他借着夜色掩护,猫着身偷偷接近我上的大树,我毫无戒备,到树下后,他大喊一声,我一惊,手一松掉下树来,摔得我两眼直冒金星,呼吸困难,腰酸腿痛,怎么都起不来。小伙伴害怕极了,我当时也觉得腰折了,可是过了半小时,我爬起来了,走了走没事。我拍拍身上的土,警告大家,今晚的事谁也不准说,否则大人就不让出来玩了。
林子里经常会有一些教堂工作人员来散步,起初还遇到一些穿黑袍,留着大胡子的外国传教士。后来这些外国人不见了,说是他们回国了。
经常到树林来的有一位中国籍的教堂工作人员,当时还不到二十岁,名字叫大鹏。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他负责教会行政管理工作,还负责唱诗班排练,排练场就设在办公大楼一楼会议室,每周六晚上排练,大鹏钢琴伴奏。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对听音乐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愉悦。每到唱诗班排练时间,我都早早来到排练厅,站在窗外聆听美妙的天籁般的和声以及钢琴悦耳的弹奏。弹的、唱的内容当时完全不了解,只是觉得好听而已。大鹏见我对音乐感兴趣,就招呼我进来坐在一旁观看,闲时也独自带我听他弹曲子,我记谱特别快,跟着哼起来音准好,节奏感也强。以后我慢慢知道,他弹的曲子有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奥地利音乐家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海顿的《小夜曲》等等。
每逢天主教节日(圣诞节、复活节、圣神降临节、圣母升天节)及星期日下午,礼拜堂前钟楼上的大钟就会敲响,钟声传遍全市,教徒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礼拜堂做弥撒(拉丁语missa的译音,意为天主教宗教仪式)。好奇心驱使我也到礼拜堂看个究竟。隔着玻璃往里看,里面光线昏暗,没有电灯,只点蜡烛,墙上挂着圣母、耶稣、圣徒等油画。偷偷溜进去,学着大人的动作蘸一点门旁墙上杯里的“圣水”,按上、下、左、右顺序划一个十字,然后跟着信众跪在木椅背后的木凳上。弥撒开始,神父入场,唱诗班唱赞美诗,然后神父领诵,讲经。最后领受圣餐(酒和饼),这是整个弥撒仪式最神圣的时刻。仪式非常庄严、隆重,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教会医院的规模,当时并不大,医务人员也就几十个人,不知为什么,我对医院里穿白衣服的医生、护士从小就畏惧,对医院里充斥的消毒水气味有天生的排斥,从不敢独自进医院。有一次,我感冒咳嗽、发热,我姨带我来这里打针,当我看到护士手中针管和长长的针头时,吓得提起裤子就跑了。阴差阳错的是,二十多年后,我大学居然上的是医学院,也穿上了白大褂,身上充满了新洁尔灭消毒水味,命运可真能捉弄人。
三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中国的宗教政策逐渐明朗,即中国宗教事业实行独立、自主、自办的方针,中国的宗教事务和宗教团体不受外国势力支配。在此政策指导下,外国传教士开始分期、分批被遣送回国,我记得很清楚,一九五六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放学回家路过礼拜堂,见门口停着几辆汽车,车上坐着许多持枪的解放军战士,几名外籍神父提着箱子从教堂内出来,上了车,车子往火车站开去,大鹏后来告诉我,这次走得是最后几名外籍神父。之后,天主教新乡教区教区长和主教全部由外国人换成了中国人担任,诺大的天主堂终于回到中国人手中,
但是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一年多,政府就撤销了天主教新乡教区,教区原有土地全部划归新乡市人民医院,原教区人员调到其他教区。大鹏说他被调到开封教区工作,临走时我们几个伙伴送他,大家伙依依不舍,他对我说:你在音乐上下点功夫,说不定能行,你具备基本条件。
也不知是他的这句话还是他这几年音乐启蒙起的作用,我居然以后痴迷上了音乐。我十岁那年,死缠活缠让我姨妈给我买了一把弦(即二胡),有空就拿出来“杀鸡”,家里人都说拉得太难听,可我却乐此不疲。当时我姨妈在纺织厂工作,三班倒,家里没有闹钟,上夜班老迟到。我自告奋勇叫我姨上班,大人们都夸我懂事,其实我是包藏“胡”心(即拉二胡之心)。我躲在大门口用两腿夹住二胡练习(以免影响别人休息),钟表放在脚下,到夜里十一点叫醒我姨我才去睡觉。有一次拉得陶醉,竟然忘了自己的职责,造成我姨迟到被扣了奖金。嘿!你别说,经过两年多练习,二胡演奏技术明显进步。
一九六零年,我用积攒的十块钱买了一把处理小提琴,找不到老师,就去图书馆借【小提琴演奏法】看。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时工人俱乐部每周六晚举办交谊舞会,我班同学曹四群家住俱乐部对面,和俱乐部工作人员熟悉,他说:俱乐部乐队有拉小提琴的,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