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当你老去》《驼背》 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依恋》《当你老去》《驼背》 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2019-06-13    34'34''

主播: 韩海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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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依 恋 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我走了。”父亲每次开门走出去前,照旧会跟我说一声。“好,骑车小心点!”我也是照旧回答他,然后看着一个弯成弓的背影和一头已稀疏的白发消失在楼梯口。有些时候我正埋头书本里,他走到我跟前,敲敲桌子提醒我,我抬起来头回答他后又旋即低头去看书。但是当他打开门走出去那一瞬间,我势必要再抬起头来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门背后,继而就看着那门发呆,总想起些什么,心酸酸的。有些时候我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总这么伤感,我在胡想些什么,答案似乎清楚,却又模糊。 天知道,我是多么舍不得他走。可是自从小侄女每晚缠着要和他睡,父亲就住在弟那边了。每个人也都看得出来,小孙女对他的依恋让他很开心,他每天踩着单车接送她上学放学,戴着老花镜陪她做功课,弓着弯了的腰鞍前马后地伺候小家伙而仍不亦乐乎。所以,尽管我心里舍不得,但我知道,父亲住在弟那边要比在我这开心得多。在我这,父亲是孤独的。我听力已失,父亲和我说话只能笔谈,而他自己也不是健谈的人,所以父女俩之间平常话并不多。 现在,这世上最依恋父亲的,是他的小孙女恒恒。这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是幸福的,他和恒恒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眉开眼笑。“公公,快过来看我的画——”“公公,这题我不会做——”“公公,我要睡觉——”……很多时候,我看着这个喊他“公公”向他撒娇的小女孩,总恍惚觉得她是另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小女孩,一个天天粘着他的跟屁虫,不管白天上班,还是晚上串门,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甚至偶尔他出差她也跟着去。只有一回,他出差到上海,不能带她去,她就天天跑车站等他回来,她根本不知道上海有多远,她只是忍不住地就要跑去等。当年的小女孩现在早已步入中年,却永远都记得那年,他从上海出差回来的那个晚上她从梦里醒来时的兴奋,和他抱紧她红了眼睛的模样。 可是,有那么些年,我以自由的名义背起行李包走出家门,竟不顾身后咆哮如雷的母亲,和一言不发的父亲。年轻时,我多次独自出游,父亲没拦过我,一直沉默着,而我也自以为不再是那个处处依恋他的小女孩了。对于他的沉默,我也不以为然,并没有多想。但当我以爱情的名义,准备再次远离家乡的时候,他却出来干涉了。结果我终于没有坚持,但与他的反对无关,那只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远离他。女儿对父亲的依恋,或许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吧。为了亲人,父亲把自己挺成一棵大树,而女儿的翅膀再硬,飞得再高再远,也想偶尔偷个懒儿,借父亲这棵树歇歇脚,乘乘凉。如今,就算树已苍老,枝残叶疏,女儿仍喜欢流连树下,接一把阳光,抱一怀风雨,喜不离,悲也不离。 现在,父亲虽不再与我同住,但他的东西并没带走,依旧一两天就回来一次,洗澡,或者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很多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在楼下杂物间看到他的自行车,或者打开门时,见门边放着他的鞋,心里就特别踏实。一打开门,我喊:“老爹啊——”儿子听了掩嘴笑:“还会撒娇呢!”——过后一想,确实是有撒娇的味道。其实,成年以后的我就没有向父亲撒娇过,至多,就是回娘家时,进门喊一声:“老爹啊,我回来了!”至多,是现在偶尔给他发条短信:“老爹啊,纱窗门破了,我不会修!”“老爹啊,电灯开关坏了,你回来时帮我修修吧!”……然后在他大功告成之后,对儿子说:“你看,你外公就是厉害,样样能干!”老爹笑逐颜开:“那还用说!” 2011.6.18福建日报 当你老去 杨培铮 把饭做下后,我对你说,电磁炉上在煮稀饭,你帮看一下,我出去买几个蒜头。正专注于电视节目的你“啊”了一声,抬头呆呆地看着我。我又说了一遍,你才点点头。而直到见我回来,你才急忙起身去厨房。高压锅上的限压阀正在狂转,锅盖、电磁炉、台面早全是米汤……你不好意思地说你忘了,我问你,高压锅排气声你没听见吗?你摇摇头。 那天下午,你也是在看电视,因为要等一个快递,我把手机放你前面的桌子上,就放心地去里屋了。一直以来,只要你在家,我的手机来电就都是你接的。可当我再次出来,拿起手机一看,上面竟有三个未接来电。我问你,手机响你没听到吗?你摇摇头。 看你拿着电视遥控器从1频道按到76频道,再重新按回来,于是我说,出去走走吧,找老厉叔说说话吧。你想了想,终于起身出去了。你走后,有朋友过来,一进门就写:电视音量太高了,非常吵!忙去拿遥控器,一按音量键才发现,真的呢,音量格比以前多了好几格。我说,看来我爸的耳朵也不行了。“老了?”“老了!” 你早就老了,从很多年以前你就开始老去了。从你的背一天天弯下去开始,从你的牙齿一颗颗罢工开始……你早就垂垂老矣,老眼昏花,老态龙钟。 我上小学时,天天做作业到深夜。寒冬的深夜,你总是走路到大路街去给我买夜宵。农械厂的大铁门早就关了,你不想打扰守门的朝福伯就翻大铁门来回。结果有一次你把腰扭了,我给你揉腰捶背时发现你两鬓已白,大呼小叫:“爸,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白头发?”你淡淡地说你老了,我当你是开玩笑,你哪里会老!你一开步走就两臂生风,你一个人能用那辆高高的自行车带上一大家子人,走坎坷不平的路,到乡下去看外婆。那年我11岁,你42岁。 现在我42岁,你73岁。每天,你弯着如弓的背如老牛踽踽拙行,有恙的左眼总是微闭着。看你开门下楼,我总是忍不住地要追上去叮嘱一声:“爸,你路上小心点!”一开始你会很认真地回答我:“没事啦,不用担心!”到后来你只是点点头,现在你甚至好像没听到似的径直就走了。而我仍一如既往地追着你的背影说:“爸,你路上小心点!”仿佛已经不说不行。不说不行!你衰老的模样让我每每触目惊心,而你的变化更让我日渐明白,一并衰老的并不只是你的容颜,你的感觉。 你的妻子,我的母亲,早就离我们而去,你同我和烨母子俩相依为命已多年。每天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关注你一点一滴的生活,你当我的耳朵,为我接听电话,陪我去办事。偶尔我们会为一点小事争执,你变得总爱指责我,总觉得我做不好事,必须你亲自出手才行,必须按你说的去做才行,而我就总因你的不信任反过来指责你。每次争执过后看你不高兴的样子,我又心有不忍。慢慢地,我才明白,你的固执,你的逞能都是你真正老去的表现。 慢慢地,我才明白,就算我与你朝夕相处,对你细心照料,你的孤独我却未必能懂。因为我的失聪,我们之间的交流本来就不多,而每次我兴致勃勃地想跟你说话,刚开个头你就自以为知道我要说什么,总是很武断地就下结论,谈话便无法继续。于是常常彼此沉默,却又总怕你不开心。有时发现你在发呆,眼神茫然,我会立马紧张,但任我追问:“爸,你在想什么?爸,你怎么了?”你从来都不说,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你整天守着电视机,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换着看,我说,爸,咱到公园去散散步吧。你说,懒得啦,走不动啦,没意思啦。我问,你是不是又腰疼了,你却又总是说,没事没事。我问,你那些老朋友呢?怎么都不来往了?你漠然答道,又没什么事联系干吗。 然而有一天,你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们要开同学会了!” “你们?揭阳的同学吗?” “当然,还能有谁!”你兴奋得像个小孩,咧嘴傻笑,一口假牙熠熠发光。 “是高中同学吗?” “初中的。毕业五十几年了!五十几年了呢!”你举起一只手掌,反复地说,反复地比划。 五十几年前,你为了生计,远离亲人从揭阳来到云霄当一名工厂学徒工时,你还只是一个稚气十足的高一学生。在以后的五十几年里,你在异地他乡努力打拼,娶妻生子,一个人养活一家五口,把三个子女拉扯成人,帮助他们成家立业。你的一生虽然平凡无奇,却没有一天不是在辛苦劳累中度过的,正是多年过度的劳累损坏了你的腰,压弯了你的背。面对如今垂垂老矣的你,我常常想起你说过的话:等我退休了,就和你妈回揭阳去,安度晚年。你的晚年到来时,妈却已先你而去,故乡于你终成驿站,可停靠却再也不能驻留。 但每年清明节或爷爷奶奶忌日,你是必回的。堂妹劝你,四伯腰骨不好,今年就不要回吧。但我知道你是非回不可的,所以也并不怎么拦你。当你说要回去参加同学会,看你神采奕奕的样子,我亦欣慰无比。从同学会回来的你,给我看你们的合影——为数不多的一群老人簇拥着一个更老的老人。你指着那个更老的老人说,除了他,其他老师都不在了。你指着你身边的老人说,有一些人也不在了。而我只注意到,站在老师身边的你,努力地把背挺直的样子。 你终在异乡老去,并且日渐孤独自闭。你的孤独我未必全懂,但从你偶尔茫然失落的眼神里我能读出你的遗憾,我知道,你原先期待的晚年并不是现在这样子的!这些年来,你的期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一落空。 电视节目上一个姑娘在唱《酒干倘卖无》,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早已听不见的我耳边响起曾经熟悉的旋律,眼前闪现出一个苍老男人的佝偻背影,瞬间泪流不止。熟悉这首歌的人都知道歌里那个过早苍老的父亲,我却立即想起你——歌外的父亲。随着你的老去,我变得越来越敏感。 我常常一闭眼,就看到年轻时的你,你骑着高高的黑色自行车,车前骨上坐着我,车后座上妈妈搂着小哥与小弟。你双手紧握车把,目视前方,双脚踩动,一辆载着一家五口人的自行车稳稳地行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上。 一睁眼,你正掩门下楼,一头稀疏的白发与腰弯如弓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后,我追上去喊:“爸,你路上小心点!” 2014.2.24《闽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