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街道的灵魂》之《柳》作者：祁云枝朗诵：海之魂

城市街道的灵魂 作者：祁云枝朗诵：海之魂 柳 春天的气息，最先是从柳枝里透出来的。“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寒风依然料峭，行走在南湖边的垂柳旁边，一抬眼，就看到了点点新叶的悸动，这葳蕤的光，瞬间擦亮了我的眼睛。嘴里禁不住说，春天来了。 环顾四周，却发现，冬天并未走远。大多数植物还是洗尽铅华的模样，用光秃秃的枝干，在沉睡中躲避寒冷。 五九、六九，气温大多徘徊在10摄氏度。10摄氏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阔叶植物对于寒冷的理解力，有勇气在这么低的温度里萌发的植物，该具备强大的内力和坚毅的品格。 好多人感叹春秋短、冬夏长。可柳树不这么想，如果单看柳树，你不会觉得春没到，秋没走。当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漫过城市天空，“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周遭看上去比柳树威武健壮得多的树木，纷纷褪下葱茏的绿叶，一派颓废的模样，哪里还有胆量与风霜较高下？倒是我们眼中羸弱的柳树，临危不惧，柳条依旧身披翠纱，在风霜寒气中劲舞。所以，柳树的强韧，还表现在冬之将至时。 这么看柳时，就觉得这柳似乎懂得道家文化，把刚柔并济运用得这么好。柳树沿湖而栽，一棵挨着一棵，密匝匝临水而居。单看一棵柳树，仿佛从地下涌出的喷泉，树干粗细的众多枝条，齐刷刷冲出地面，射向天空，又因重力四散滑落，喷出优雅的弧形。一半泼洒到湖水里，一半垂挂在路沿上。 从初春开始，绿，从柳条子里点点溢出来，汇聚、膨大，日日向空气里喷洒清凉和温润，直至夏秋。走在湖边，柳条无意中拂过面颊时，会忍不住想赋诗，或者，想轻声地朗诵一首诗。在初春，随手折一段柳条，插进泥土，不久，它就扎了根，不久，就有嫩嫩的叶子冒出来，不久，纤细的柳条子，会袖一阵清风跳舞…… 我曾经做过实验，无论是将插条正着插入泥土还是倒插进去，一段插条，都会孕育成一株柳树，生成一片绿荫。柳强韧的生命，不分头脚，都能突破生长环境的困境。 能这样见土即生、随遇而安的生命，委实宜居在城镇的湖畔河边。柳一经从《诗经·小雅》中走出，就在古都长安居住了几千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自汉时起，长安城东郊灞桥两岸柳树夹道，送君远行时多折柳相赠，惜别之情溢于柳条，“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李白）。据《西安府志》中载：“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至明清，“灞柳风雪”成了著名的长安八景之一。 不过，现在城里已较少看到到会飞的雪花柳絮了，我常常在柳树上看到斜插着的针管和药袋，我知道，这是专门用来抑制柳絮变成飞雪的。 现代科技貌似让人们的生活变得随心所欲，却扼杀了许多古来的美景和诗意。当年，隋炀帝开凿“通济渠”时，提倡在大堤两岸广种柳树，添绿遮阴，坚固河堤。并御笔亲书，把自己的“杨”姓赐给柳树，让柳树享受与帝王同姓的殊荣。从此，柳树有了“杨柳”的美称；到了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曾向天下人传旨：“在街道两旁栽种柳树以荫行旅”，故此，大唐国土上、驿道边，柳树成荫。柳的深处，藏着唐朝的诗，宋朝的词。 初春时“绝胜烟柳满皇都”，“一树春风千万枝，嫩如金色软于丝”。寒食节时“寒食东风御柳斜”；王维在今天的咸阳曾写下了千古名句：“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唐文成公主嫁至西藏后，在拉萨大昭寺前种下从长安带去的“唐柳”，不单借柳寄乡思，而且推广了柳文化…… 作为一个植物科技工作者，在外观和诗词里打捞柳树的残章断片，总觉得太不专业，好在，我于两篇论文里触摸到了柳树生存智慧的迹象——柳树之间会互助。或者说，柳树愿意用自己悲催的遭遇去挽救同类。这，很让我感慨和动容。 1983年，华盛顿大学的戴维·罗兹和行为科学家戈登·奥里安斯先后进行了植物通讯方面的研究，之后都将论文发表在《科学》杂志上。 罗兹博士的研究对象是被天幕毛虫危害的柳树。他发现，当天幕毛虫的虫害爆发时，虫害严重的柳树周围，总是围绕着一圈健康的柳树。也就是说，虫害只能在一棵树上爆发，它周围的柳树依旧健康。这有点像虫害被禁锢在一个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魔力圆圈里。他不禁好奇，这无形的圆圈是什么？爆发虫害的柳树上密集的天幕毛虫，为何不去骚扰周围健康的柳树？ 罗兹博士采集了健康柳叶和虫害柳叶一并带回实验室去检测对比。他发现健康柳叶里含有的酚类和单宁类物质浓度非常高。我不清楚毛虫对这两类物质的感受如何，但很显然，正是这两种物质的存在，使得柳叶对毛毛虫的适口性变得非常差。以至于近在咫尺也不愿去串门品尝。 罗兹博士推测，这些咀嚼起来难以下咽的单宁类物质，很可能是柳树为了抵抗毛虫的侵害而在近期合成的。为了证实这个想法，罗兹博士检测了更多的柳叶样本。的的确确，在距离病害区更远一些的地方，柳叶里便找不到单宁类物质。 这样的结局，让柳树变得非常有“人情味儿”。就像一个突染重病之人，却奋力拿起话筒给周围的邻居通风报信，让大家立即防疫。“话筒”的传播距离有限，故而只对周围的邻居有效。柳树手里的话筒，是它释放的外源激素。 阎连科在他的《711号园》一书中说，他看到了他家生病的垂柳和身旁两棵怪柳间神秘的互动，见识了柳树有恩必报的言谈举止。阎老师笔下柳树间的神秘互动与论文中的情节相似，又多出了柳树于人的感恩。从他对怪柳的描述来看，这两棵怪柳，是北方行道树里常见的旱柳。文中，他和他的儿子一起验证了植物是有语言和情感的。 和植物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其实并没有见到论文里和阎老师所说的这种场景，稍稍有点遗憾。假如有机会见到阎老师，一定向他讨教，并告诉他，我非常钦佩他作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在植物领域里所做的探索。也非常赞同他书里的一段话，既专业又充满了生活的哲理。 阎老师是这样说的：植物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形成了辨别“他”和“己”的判断力，形成了认识好歹的是非观，一如植物在生殖过程中能够接受合适它的花粉而受孕，排除其他花粉性骚扰的纷繁，把爱情专注在自己的缘分和天作之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