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消失的草木
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野菜
打记事开始,我就认得许多野菜。在我生活的村庄周围,在我家的房前屋后,野菜用一种恣意的绿,挤进田地,滋养我们的肠胃。
过了食用季,野菜们开始进入生命的高光时刻。它们绽开花蕾,捧出微小的花香花蜜招蜂引蝶,上演动植物联盟的小小情景剧。观看花朵上的蜂围蝶阵时,心里会莫名生出飞翔的翅膀。我喜爱大自然的性情,就是因了这样的场景,潜移默化而来的吧。
久违的好空气沁入身体后,从小食惯野菜的胃肠开始蠢蠢欲动。
参观完小妹的新居,说罢那些经年不见亲亲热热的话语,我给小妹提议,一起去挑野菜吧。
少年时,我和妹妹常结伴去地里拔草、挑野菜,人手一个提笼一把铲子,布鞋上沾满了草浆和泥土。我们知道哪块田里有打碗花、刺蓟和车前草,哪块地里长着苦苦菜、荠儿菜、马齿苋、蒲公英,哪块荒地里有小蒜和茵陈。我们用拔回家的杂草饲喂猪羊;野菜,则被母亲挑出来走上家里的餐桌,煮粥、凉拌,丰饶我们的味蕾。同一块田地上,我们收获庄稼,也收获杂草。
我们挑猪草累了,会走进一片茅草地,用铲子刨开泥土,往深里刨,就能找到甜茅根,白白胖胖,宛若袖珍的莲藕。揩净根面上的泥土后,放进嘴里嚼,汁水充足,有点甜,也有牛奶的淡香。
秋收时节,随大人起萝卜,母亲发现一丛野草莓就喊我们过去吃。摘下来,吹一口浮尘,径直送入嘴里,酸酸甜甜在唇齿间激荡。我们对大地上的草木充满了感恩,我们享受萝卜的美味,也享受野果的酸甜。
想到这里,我竟有些雀跃,眼前野菜葱茏:“小妹,这时候马齿苋正当季,绿叶叶红秆秆、胖乎乎的,吃起来酸爽;还有野小蒜,洗净切碎,拌入盐、醋和红红的油熟辣子,夹在热蒸馍里吃,想想都过瘾啊。”
小妹敛了笑容。“姐,现在的野菜已经没法吃了。为方便杀虫和除草,地里全都喷了农药和除草剂,这些毒物都进到野菜里了。你知道的,野菜比庄稼皮实,它们比庄稼更容易吸收农药和污染。”
我愕然,心底陡然升起大雾。我离开农村已太久。
这么说,我记忆里的野菜,因体内充满了毒素,已经不复为菜,变异为我不认识的植物怪物。这些怪物,率先从“农村现代化”的土壤里蹭蹭蹭长了出来。
它们,势必要从人类的餐桌上消失。
想起《寂静的春天》里一段话:在核爆炸中释放的锶90,会随着雨水和飘尘争先恐后地降落地面,停驻在土壤里,然后进入其生长的草、谷物或小麦里,并不断进入到人类的骨头里。它将一直保留在那儿,直到完全衰亡。同样地,被撒向农田、森林和菜园里的化学药品也将长期地存在于土壤里,然后进入生物的组织中,并在一个引起中毒和死亡的环链中不断传递迁移……
细思极恐。
想起每年早春,我都要在城市的菜市场上买回一把荠菜,在荠菜饺子里回味故乡和童年。
那些荠菜来自于哪里?它们的体内,究竟有多少农药和除草剂的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