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祁：舌尖上的诗味——读谢冕《觅食记》

舌尖上的诗味——读谢冕《觅食记》林祁新年伊始，师妹高秀芹快递来红色封皮的《觅食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1月），隔空庆贺谢冕先生的九十大寿，任疫情阻隔，“唯诗歌与美食不可错过”,借此书再一次分享关于美食、关于诗歌、关于人生的那些有趣的日常。也许人们熟知的是谢冕身上的诸多头衔：“中国新诗界泰斗”“中国新诗发展的引渡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其实，以“崛起”诗论闻名内外的谢冕先生，还有一个不太为众人所知的身份——“资深吃货”。导师“导吃”曰：“美食可以是引导我们走向美的人生的一种方式”。怪不得我在未名湖畔读博时，读得那么辛苦，却又那么快活，“觅食”“觅诗”，不亦乐乎。记得第一次见导师敢吃肥肉我吓了一跳，他却笑曰：“肥而不腻”，想必苏东坡的豪迈也不过如此吧。导师在美食面前那种无暇和无忌，童真暴露无疑。我们这些尚未老者又何必抑制自己吃肉的欲望呢。如果说吃素能长寿，那么不吃素者不也长寿吗？我还见过80高龄的蔡其矫先生一口气吃掉两只大螃蟹，才没那么多忌讳呢。也许诗人都是美食家。故谢冕曰：“把日子过成诗”，于是乎此书收入谢冕先生多年寻味美食的三十篇随笔，从南人北居者的不喜面食到劲道有嚼头的“面食记丰”，从“闽都小吃”到“红辣仔”再到“生鱼片”……记述了其走南闯北、游东览西、吃香喝辣的故事和经历，“说话是南腔北调，胃口不分东西”。在潜心诗歌研究、文艺评论之外，学者谢冕对于美食，有着自己独特的品味体验和寻觅经历。我们从中能窥见一位九旬学者对待五味生活与美好事物的“不老”赤子初心。王国维说，诗人之所以为诗人，在于有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有着娘胎里就带来的口味，谢冕先生对家乡的想念，通过儿童时的味道，“比如想母亲，想着她做饭的味道，永久不忘，保留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有可能伴随着自己的一生。”显然谢冕先生的故乡情结来自母亲：“幼时看母亲端午包粽子，竹叶、糯米加重碱，内容是朴素无华的单纯。”不忘这种纯朴，即不忘初心吧。于是乎书中有不少关于福建美食的独特体验，如，鱼丸肉燕，闽都双绝。“别处有鱼丸，但多实心无馅。”而福州鱼丸“鱼包肉”，把山海情都包在里面了。我和导师同好此物，飞北京前特意按民间传说到福州乌山路口寻找有名老店购买，赶紧用冰块包好带去。你想，在漫天飞雪的日子吃一碗热烘烘的家乡鱼丸，该有多美。笔者以为，要论爱国爱家，口味最爱乡。此书中记载，尽管舒婷说尽闽南春卷之妙，谢冕依然坚持福州春卷之鲜。老先生并且而且写道：“福州春卷的特点也在它坚守了本色”。依我看二位的“坚持”都属于乡土情结。令人惊异的是，酷爱本土菜肴的谢冕先生居然首肯日本料理，说“它有无可替代的独特性，口味清淡，烹调简约，米饭寿司，在单纯中见繁富，佐料也清简，无非是酱油和芥末，食材以鱼生为主，讲究的是新鲜、清朗、本色。味道是单一而纯粹的，淡淡的，轻轻的，微酸微甜微咸，少刺激，不激烈，平和而淡定。在色香味诸要素中，日常更注重视觉的效果。……因为太美，往往让人不忍动筷子。”回想陪同先生访学日本时，生怕先生和夫人吃不惯“生鱼片”，特意买了鱼虾自己动手“炒米粉”。先生亲自“督战”，喊着：快起锅，别把虾肉煮死了。“还有盐，盐用多少恰如其分，多了不行，少了就没味，乏味。所以我曾说，拒绝乏味就是这个意思，要有味，就是恰如其分。”此刻，读着《觅食记》,先生快乐的声音在耳旁缭绕，舌尖上余味无穷。觅食是一个寻味的过程，如同觅诗，味道是关键。谢冕先生最忌乏味，喊“该咸不咸，不吃。”学生我也是福建人，忌讳太咸，猜想是先生在北京住久了，口味变重，才如此重盐。不对不对，先生强调：“五味之中，盐是霸主，盐定位，糖提鲜。”甚至说“敢于用盐”，能使“境界全出”。“盐不到位，便乏味”。先生最忌乏味，说的何止是美食？从京城美食到社交中的“论乏味”，谢冕先生挥筷针砭时弊，舌尖品味人生，“觅食”与“觅诗”一样滋滋以求最高境界。正如开篇所言：“吃饭喝酒，是味觉上的享受，讲究的是味道。”美食于他，不单是舌尖之味——作为福建人的谢冕先生，东西南北的口味都能接受——更是味中有“道”，世态之道、人生之道、境界之道，正如他在《觅食记》中所写的：“我们能从美食中学会：多元、兼容、综合、互补、主次、先后、快慢、深浅、重叠，以及交叉的方方面面。”适才学生我去市场买菜：洋芹菜粗大，容易辨认。本地芹菜与香芹都细细长长，放在自动称上，难以辨认。世态之道不也如此吗？显然我们能从觅食中学会日常。那么做学问和觅食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冕先生说：“有联系。做学问就是体验人生，体验学术，就需要细致，就要了解它的源头，了解他的人格，了解他的许多变化，了解许多创造性，这就和我们的饮食有关。”很多文人做学问很粗糙，不去寻根究底，不讲火候，不讲描写的过和不及……看来读“觅食记”，不如说是“觅学记”，只是多了情趣罢。而情趣是很重要的。没有情趣也就乏味了。一次，在诗会的茶歇谢冕先生故作神秘地对我说，我发现茶是妻子，咖啡是情人。看我半天还没反应过来，他孩子气地哈哈大笑着觅茶去了。总之，一个字：觅。觅食高雅，觅诗高雅，读此《觅食记》亦高雅之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