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偶遇一位管理女子监狱20年的朋友,我好奇问她:“女人通常因为什么原因犯罪?”
她很严谨地说:“你的意思是女性犯罪动因排在首位的是什么,也就是促使女性犯罪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对吗?”
我仔细想了想,说是。
她很无奈地叹口气:“感情问题,女性犯罪十有八九和感情,或者简单点说和男人有关,而且,女性犯罪增长率连续三年超过男性。”
我更好奇了,问她:“那男人犯罪一般和什么有关?”
她想了想:“我了解的男人犯罪原因比较复杂,排名靠前的是暴力、经济、性等等,男人不太会为爱情去犯罪,性犯罪和因为感情问题犯罪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说:“那女性犯罪的年龄通常都比较低吧?年轻自控力弱容易想不开做傻事。”
她摇摇头:“还真不是,反而35-45岁女性犯罪人数最多,你想,因为情感问题而产生的苦闷,在年轻的时候往往选择多出路多,不会想不开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而中年不同,多年感情压抑,人生只有这一个支点,结果人到中年连感情这唯一的支点都没有了,怎么能不失去理智拼死一搏?却把未来的生活也毁了。”
我心里各种感慨,问她:“现在生活这么丰富,真有这么多女人把自己活得那么窄吗?
她叹口气:“怎么没有?生活中只有一个支点的女人太多了——有人把爱情当成一切,有人把孩子看作所有,有人把工作当作完全寄托,你知道吗,女人特别容易活得一根筋,但男人不一样,他们的世界大得多,所以,大多数女性的情感需求在男性那儿是无法充分满足的,更所以,如果女人唯一的支点是感情,那么她们十有八九要失望,你们作家比我知道得清楚,从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到盛年自杀的阮玲玉,还有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丫鬟的鱼玄机,哪个不是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狱警聊起女性生活的支点,答案让我有点难过。
我想起我们曾经做过一个女人爱看什么类型书的调研,得到的排序是:情感、时尚、小说、居家、育儿、人文、职场、管理,等等。其实,我们也对男性群体做过同样的调研,他们的答案恰恰相反,几乎把女人关注的话题倒个个儿,就是男人的回答。
两者的差异多么巨大——女人最关注的话题,恰恰是男人最不关注的话题,这种认知的鸿沟,让多少女人痛苦而困惑,但是,你见到几个男人为情感问题痛苦和困惑呢?情感在他们的世界里至少不是排名第一的选项,男人的人生往往是多项选择,事业、情感、亲情、友情都是支点,即便比重不同,他们也不会在一个单项里赌上一切。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电影《罗丹的情人》,这个19世纪最伟大的雕塑家,创造了《思想者》、《地狱之门》、《青铜时代》的天才,却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的毁灭者,而卡米耶·克洛岱尔,原本有机会成为那个年代最杰出的女雕塑家。
1882年,卡米耶遇见罗丹,他已是享誉欧洲的艺术巨匠,她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漂亮而骄傲,柔美的外表下有一颗男孩子般自信敢闯的心,尽管罗丹比卡米耶年长24岁,两人还是毫无悬念地相爱。
艺术家的爱情,灵魂会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于是,两人在一起的十年,是双方创作的高峰。卡米耶做罗丹的模特,那著名的《吻》、《永恒之春》、《冥想》里的美丽女子都是卡米耶的模样。两人一起合作,《加莱义民》、《地狱之门》等作品都由卡米耶参与完成。而卡米耶极美的作品《沙恭达罗》、《华尔兹》也在这一期间完成。
可是,他们感情本身就以不公正开始。罗丹功成名就,卡米耶初出茅庐;罗丹阅人无数,卡米耶只为一人投入;罗丹有陪伴他20多年并给他生下孩子的女人罗丝一直陪伴,卡米耶却因为这段感情被亲人排斥,事事艰难,甚至,十年里,卡米耶多次怀孕,却多次流产。她爱得太强烈,太希望拥有对方的全部,也希望对方把自己当作全部。
她也毫无悬念地失望了。
这个倔强偏执的女子难以容忍罗丹的不专一,嫉妒、怨恨、愤怒、忧郁每天都在侵蚀她,她最终离开罗丹。只是,说是离开,也并不决绝,她还抱着罗丹会回头的希望,而人生最大的绝望莫过于,当你转身的时候发现,你以为会回头的那个人,保持着和你离开前一样的姿态,就像你从没存在过一样。
卡米耶被这种绝望吞没,带着绝望去雕塑。
雕塑材料昂贵,出售收入却极不稳定,雇佣工人、租用工作室都需要大量资金,卡米耶陷入财政危机,这又加重了她情绪的起落。1913年,父亲的去世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疯般砸毁自己的作品,喊叫着罗丹偷窃了她的灵感,去画或者雕一些故意丑化罗丹的东西。
很快,她被送到精神病院。30年后,她死在里面。
一个天才的女人,每一段生活里却只有一个支点。
把爱情当作唯一支点,坍塌收场;把父亲当成唯一支点,分离结尾;把事业当成唯一支点,挫折难耐。
而她原本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选择。
女人的一生,所有人都是过客,只有自己才是故乡,可很多人却活反了,把别的人、别的事当成主打歌,自己却变成配乐。
假如顺利,爱情大多会转变为亲情,不是不够爱,而是浓烈缠绵的爱爆发力太强,往往持续不了太久;亲情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父母、子女都会在某一天离我们而去;友情是一出情景剧,不是情义不深,而是生活场景转换,你我心境变迁,即便再见亦是朋友,也很难渗透到一辈子的时时刻刻;事业就像马拉松的目标,过程再长,也终有一天跑到终点,曲终人散的失落需要转移和填补。
而真正豁达的女人,会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把生活活成多项选择,就像四条腿的椅子,少了一条腿依旧能够站立,挺住了给自己时间修复;而不是活成一道单选题,好像一把伞,只有一个主心骨,还得指望别人撑着,断了便散成一摊,再也支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