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嫁衣》作者/黄国燕

《母亲的嫁衣》作者/黄国燕

2016-12-05    18'15''

主播: 舞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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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母亲的嫁衣》​ 作者/黄国燕 母亲的嫁衣,牵扯到我亲身经历过最想讲的故事。儿时,我家里屋窗棂右上角的土坯墙上按着两个木桩子,木桩子拖个小棉条筐子(用高粱秆子做的,旧社会的女人们纺线装棉条用的。)里装着母亲的嫁衣。 母亲的嫁衣很美,美在于面料锦绣,手工精制,样式古典,我很喜欢。我最衷情那条长长的大红罗裙,裙摆用莹然绿色的丝线绣一圈儿椭圆形的小绿叶儿,鲜亮的绿叶儿衬托着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儿。大红色的裙带用金黄色的丝线滚过边儿,边沿缀金黄色的流苏,很是艳丽。罗裙的款式说明年代已久远。 还有三件缎子夹袄,都是立领,连襟,盘扣,滚边的样式。唯一不同的是颜色,绛红,宝石蓝,油墨绿。面料上满是七彩丝线织成的蝴蝶图案,美丽的蝴蝶翅膀莹光闪烁,栩栩如生,很是惹人眼目,常常令我想起母亲讲的《梁祝化蝶》故事。母亲的嫁衣,那艳丽华美的绸缎,说明她出生的家境富贵与显赫。自从晓得母亲有这些美丽的嫁衣后,每到过年,没有新衣裳穿,就找母亲闹情绪,说:“妈,我不穿大姐穿过,二姐又穿过的破衣裳。”母亲说:“你这孩子,那衣裳都补得平平整整的,哪儿破了?” 我撅起嘴嘟囔道:“轮到我,咋就成了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裳了呢?冻死也不穿。”“这孩子,没听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说法儿吗?听话,先凑合着穿,冻不着就好,等来年再给你做新衣裳穿哈。”母亲说完自顾忙活去。我的小心儿偷偷地想着母亲美丽的嫁衣,拥着母亲的许诺,欢喜地抹去眼泪,等待着漫长的来年。 来年,我照样穿着肩膀,腿包,屁股等部位结了补丁的衣裳站在檐下吸溜鼻涕,瘪嘴要哭的样子。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说:“孩子,等来年一定给你做新衣裳穿哈!”听着母亲又在重复往年诺言,用手指恨恨地抠着土坯墙,小声地哭泣,失望与希望并存的小心儿依旧想着母亲美丽的嫁衣。 来年的春天里,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母亲像往年的春天一样,取下装着嫁衣的小棉条筐子在院子里抖开来晾晒。趁母亲在厨屋里煮饭的空儿,我偷偷地试穿那条大红罗裙,把裙腰提到肩膀上,裙摆还是垂拖到地上。 岁月像河水一样流去。长高的我,每天早起站在窗棂下梳头,总会情不自禁地仰望窗棂右上角装着母亲嫁衣的小棉条筐子,想母亲曾经说:“我六岁的时候,你姥爷还把我举在脖颈上驮着,三个孩子里你姥爷最娇惯的就是我,你姥爷要我念私塾,我说不念就不念,你姥爷舍不得我哭一声,也就不勉强我。我还没长大,你姥娘就开始找裁缝为我做嫁衣。一九四九年蒋介石兵败,你姥爷带着你大舅跟蒋介石去了台湾。中国解放后,我们被划成地主成分,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你姥娘带着我和你小舅讨饭的路上还背着这些嫁衣。我二十岁那年,带着你姥娘和你姥爷拜堂成亲时穿过的那条大红罗裙和我的嫁衣嫁给你爸。文化大革命,家里被红卫兵掠夺得一无所有,这些嫁衣是我藏在湾里的草垛里才得以保存的。后来,我有了你大姐,二姐。有你二姐的那个腊月,你姥娘过世了,我更舍不得穿你姥娘陪送的这些嫁衣,想留作念想;等你们姐妹三个长大出嫁时,每人穿一件。其实,我的嫁衣还不止这些,为了你小舅娶女人,送他几件当聘礼……”母亲扑簌扑簌地落泪,哽咽得讲不下去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母亲的心事。从母亲讲述的往事里,晓得那是一个斯文扫地的年代。 1982年,我家大姐考上学了。大姐进城的前夜,母亲拿出嫁衣在昏暗的油灯下改制了宝石蓝和油墨绿这两件嫁衣,来给我大姐当进城体面的衣裳。 深夜的油灯下,母亲边改嫁衣边淌泪,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有奔头了!”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母亲的话也一直萦绕在我耳边。十八岁的大姐身材苗条,肌肤白净,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母亲用嫁衣为她改制的新衣,腼腆羞涩的微笑,娴静文雅的举止,颇有东方淑女的气质,真是好看,我羡慕极了。 大姐上学走的那年秋天,苦难如影随形追击着我家。我家的耕牛死了,村长天天跑来催缴公粮,母亲病重住医院,房屋的土坯墙裂开大缝,屋顶上的茅草腐烂得已不能再为我们遮风挡雨,装着母亲嫁衣的小棉条筐子在深秋连绵的霪雨里生出霉苔。 那个星期天的上午,母亲叫我取下棉条筐子拿院子里来抖开晾晒。母亲看着嫁衣好像忘记了病痛的折磨,精神看上去也好很多,还拿出孩时就离别远在台湾父兄的来信要我念。有些字我是查字典认出来的,有些繁体字我查不出来,当我结结巴巴的念完信,母亲早已听得潸然泪下。母亲抚摸我的头说:“孩子,我小时候没听你姥爷的话念私塾很后悔,你要好好上学……” 大姐毕业参加工作的那年五月,母亲怀着对亲人的思念和眷恋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多情而又无情的人世间。我抚摸着母亲留下的嫁衣,却没有再想穿的欲望,母亲的嫁衣已成为我的念想,才懂得母亲保留我姥娘的那件大红罗裙的意义。 母亲去的那年夏天的一天下午,火辣辣的日头下,我在院子里抖开母亲的嫁衣搭在铁丝绳上晾晒之后,锁上大门,扛着锄头去庄稼地里干活。傍晚,黑云从南边滚来,狂风大作,要下雨的样子。想着母亲的嫁衣还在院子里,扛起锄头赤着脚拼命地往家跑。铁丝绳儿还在,母亲的嫁衣却不见了,院子里的青砖上有很多绛红和大红色的细碎布片,风一吹,那些布片像彩色的羽毛一样悠悠飘起,飘过院墙,飘过屋顶,飘过树梢,飘向布满黑云的天空,消失了。院子里的大椿树上成群结队的大黑乌鸦围绕院子扑棱着翅膀“嘎、嘎……”地叫,那雄浑的叫声和随风飘远消失的布片令我感到毛骨悚然。这场景霎时令我想起六奶曾经对我讲的“鬼故事,”害怕极了。父亲放学回来解释说:“你妈的嫁衣是时间长远了,没保存好,氧化了。” 母亲去了,心灵没有了依靠,日子一下子变得到处透露着彻骨的寒风。我穿着母亲生前穿过的淡蓝士林布衫,尽管早已是鹑衣百结,却能感受母亲的气息和温暖的留存。 一个世纪过去,另一个世纪到来,新旧更替全不顾世人的欢呼或拒斥,白云苍狗,世事如棋,一切都在改变,已经改变,或即将改变,但总有一些东西坚硬过磐石,柔韧过于蒲苇的东西还长久地留住在那里,不为时光裹挟而去。 2005年春上,我去郑州大姐家,趁着大姐在阳台上修整吊兰的空儿,偷偷地打开她所有的衣柜,没能找着她曾经穿过的那两件母亲的嫁衣。很想告诉大姐,当年,她穿着母亲的嫁衣的样子有多美,我有多羡慕!母亲的嫁衣是我见过最美的衣裳。怕大姐伤心,直到回信阳的那天早上走出她的家门,还是没敢提起母亲的嫁衣。 母亲的嫁衣早已化成历史的云烟,在我心里依然看得见,成为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