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我转学到乡下老家的一所中学。
在城里读书时我是学校公认的痞子抽烟、喝酒、旷课、打架„„学校政教处有
我的一张专椅破破烂烂的也是我的杰作。教室里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没
有老师问我能否听懂我也不需要做任何作业。所有领导都找我谈过话对我的处
置也由原来的通报批评到记过处分到留校察看到劝其退学——这是被开除的代
名词。
通知父亲带我回家的那天校长室挤满了人有老师、学生、食堂的师傅他们都
是我种种劣迹的见证人。父亲一声不吭他是个退伍军人现在下了岗靠蹬三轮
车满城转悠赚钱养家母亲身体不好因此我家属于城里的“贫下中农”。
校长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很动听全是为我前途考虑的但结果只有一个——让我
回家并补充说我的智力得到全校老师的一致肯定说我物理哪次哪次考了95分
只要以后走上正路是会有出息的。父亲本不善言辞现在黝黑的脸庞更有点发青。
我头垂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头一次看到父亲眼中有一种绝望的神情。
父亲弯下腰给校长、老师鞠了一躬说劳老师们费心了儿子没学好是我的责任
以后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校长愣住了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搜集了我的
许多证据都没用上。校长抓住父亲的手说希望你们家长能理解学校的苦衷„„
跟在父亲后面穿过那条破落的小巷回到家中。父亲没跟我说一句话沉默得让
人害怕。我情愿他打我那样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些。母亲倚在门边看我手里的书
包一切都明明白白。夕阳下母亲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额上的头发随风胡乱
地舞着。
我不知道我父母的心里有多痛苦我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有多大。母亲抱着虚弱的身
子为我做一日三餐为的是我能按时上学。本来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
望我能有出息能活得人模人样能成一条龙可我连只虫也不是。
平常很少喝酒的父亲喝光了一瓶二锅头他惟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看着他喝。我也曾
喝过酒但那都是好奇、逞能。要威风而且是慢慢地喝偶尔还掺点开水。我从
没有见过父亲这种喝法倒满一杯抓住我的手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一下然后说
声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儿子喝一杯抽一下。那是实实在在的耳光听着很
脆抽得我的手都发麻了。我不敢使任何劲抵住父亲手里传来的力量。
父亲喝得很快我的手也记不清被举了几次我的头脑一阵眩晕我这是在打父亲
呀父亲脸上已经有五道清晰的指印。我终于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双腿一
弯跪倒在父亲面前“爸我错了你打我吧”我把头伸到父亲手边。此时就
是父亲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父亲的手扬到半空却僵住了。我睁开眼发现父
亲的面部表情复杂得很我清晰地看到父亲的眼眶中有东西亮亮的是父亲流泪
了。我可敬的父亲这铁骨铮铮的男儿在家里四壁空空时没有流泪在揭不开锅
时没有流泪爷爷奶奶同时出车祸时没有流泪为我却流泪了我的心不住地颤抖。
母亲早已躺在铺上脸朝墙身体不住地抽搐。我跪在地上心里真的是后悔了。
父亲红着眼将空酒瓶甩向门外“啪”的一声在夜里听显得很清脆传得很远很
远粉碎的瓶片犹如根根尖锥刺在我的心上。父亲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在半昏明
的白炽灯下我跪了一夜。
第二天父亲让我坐车出去我什么也没问。坐在半遮式的三轮车中我第一次细
致地观察父亲的赚钱工具。漆过的铁条已经开始斑驳这风挡雨的油布有了些小洞
已能看得见坐垫里的海绵。我抬头看父亲他的背向前微弯双腿不断地用力蹬
偶尔爬高父亲便抬起屁股用身体的重量增大蹬的力度。我的心情一阵沉重——
父亲已经不再年轻。
车站门口的三轮车很多很多一旦有客车进站门口便挤满了三轮车夫。几次高峰
过后父亲的车排在了最前面我暗暗为父亲着急按这样的速度一天实在赚不
了几个钱。
父亲终于拉了一个客人去的地点是市西郊的火车站大概有十里路。容人上车后
很不满意我的存在嘀咕了半天。一会儿怪车速太慢一会儿说车坐得不舒服。父
亲回头赔着笑脸低三下四地说了许多好话。
到了车站客人问多少钱父亲说就给五块吧乘客冷笑一声说你乡巴佬是没见
过钱吧两人坐一画速度像蜗牛还死要钱。说完伸手掏出钱包翻了半天找
到一张两元的票子。不知是父亲没有接住还是乘客故意总之两元的票子掉在了
地上。父亲弯下腰拾起钱未言一语揣在怀里。我的心隐隐作痛。父亲的衬衫已经
湿透了蹬了十里路只换来两元钱还不够我买一包烟„„
父亲一整天拉了五回客只有两个客人是规规矩矩地给钱其他的总要找各种理由
扣掉一部分。奔波了将近八十里路赚了21元钱。父亲以他实实在在的一天给我上
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赚钱是如何的艰难。
父亲又买了一瓶二锅头一包红梅香烟这已花去他今天所挣钱的三分之一。坐在
桌旁父亲给我倒满一杯酒撕开烟盒点燃一枝烟他让我再尝一尝酒和烟的滋
味。我不知所措地接过尝了一口酒辣得让我的喉咙难以承受吸了一口烟一
阵剧烈的咳嗽。我知道我应该与这些东西告别了我再也承受不起父亲的汗水了„„
父亲想尽一切办法将我送到老家的中学。一年后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
师范又回到城里。
我用一年时间学了三年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