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用最欢喜的一重重影子,结出的时光的扣。
像是弥漫的一口呼吸,顺着你,我就能摘到云端的妄想。
我十年不曾见到你,大约能猜到,时间这把杀猪刀,对你做了些什么。记忆里你的样子,像是碧色的杨柳枝,倒映在白玉桥下的水中,影影灼灼。
当然了,彼时我总是很好心忽略掉,你下巴和脖子之间,那一大片风风火火的青春痘。
我初中时,就听闺蜜八卦过你。后来,国庆放假前一天,最后一节课全校放假,看高二与高三年级的篮球联赛。
我第一次在众女孩的叽叽喳喳里见到你。零二年九月三十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这串数字一直被我珍藏为QQ密码,可惜后来被盗号了。
你们那届高三,高手太多,好半天以后,才轮到你替补出场。穿一身紫色的球衣,有点憋屈有点忧郁,认真打球。
太阳快落,阴影让球场有几分温柔,水杉、香樟和人群,都熏上了暗淡的安静。
我好像听到了光阴融化、梦寐苏醒,一双一对翩翩起舞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沾过巧克力的羽毛一样,轻轻挠了我一下,甜。
而我说不出话来。
此后,我与你最近的距离,也就是我的死党与你的发小,莫名其妙成了一对。而我们,也只是无事在QQ上闲聊几句而已。
你给自己起名“鬼”某某。于是我在日记里,叫你鬼。我会写,第二节课下课以后,我下楼梯时遇见鬼了,他说他传奇打到四十三级了。
我妈妈偷看我日记。看过以后,还忍不住问我,今天见鬼了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不再把你写在日记里。只是一些时候,仍会想起你。
被蚊子咬得整晚睡不着,想发火又不知道生什么气的时候。
在澳门对着葡萄牙裔的人,鸡同鸭讲,怀念咱家难听的小方言的时候。
在珞珈山上,烫到了脚,涂着花花的膏药,花花的指甲油也来不及卸,赶教室的时候。
疑惑或是担忧,一些人一些事,是不是应该,凑合一下,将就一下,才更现实、更踏实的时候。
我叹息,再也不曾,遇见如你一样的人的时候。我自省,或许是因为后来的我,总要血淋淋解剖每一句甜言蜜语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偶尔会看你打球,大约也都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水杉树下,很漂亮。
晚自习快要开始了,在企鹅上好奇:还不走?迟到了。再等五分钟。三分钟。
你高三,死党抱了同学录来让我们写。我哗哗哗找到你那一页,对着你们家电话号码犹豫。
也恰好一直记得,有个节日是你生日。
很快,你们就真离校了。
我一直记得那个傍晚,你一个人,有点垂头丧气,走在图书馆前面那块偌大的广场上。你的T袖颜色和它们都不搭。我站在教学楼三楼的栏杆前,看天边渐沉的颜色,与你零丁的影子,渐长,渐远,渐无踪。
此后,我只能把你写在给姑娘们的小纸条上。和和在早读课的时候,跑来嘲笑我:你要喜欢谁,一定要主动说;你这德性,人家再喜欢你,也不会来表白的。然后严肃表示:这就是命。
我轰走看热闹的。
想,讲什么呢,我与你一直都没什么话题好讲。
你去念大学以后更是如此。
那点贫瘠的记忆,是要晾在后来人事的烟尘里,慢慢忘却的。
起初,我忘了你的名。
后来,姓也忘了。
我想,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我甚至不会常常刷新你的进展。
我想,你是我DIY后,留给自己的,青春的伤疤与犒赏。
我想起你,不知道是真实的你,还是我自己搭建的一个积木,一个幻象。我记得你的样子,但我并不能确认,那是不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加了如许琉璃,臆想出来的温润如玉。
就像有一网一网的小格子,筛掉了一路上的繁华与复杂,把雾蒙蒙的零碎记忆,发酵得这样香醇清甜。总能让眼睛弯一弯,并不遗憾,也无有怨念,无有企望。其实,很满足。
我听人说起,几次放假,你也曾回到那片水杉树下的球场打球。虽然我再不曾看见。
我并不好奇你的近况。我不需要知道你是否和他们一样。
或者,你已成家立业,当着一枚幸福的奶爸;或者,四处跑腿当小二,存款的那个零却怎么也不会多;或者你已可以执掌小小一方,有一帮哥们姐们下班时吆喝着,老大带我们去吃饭;或者你已不幸走样,拥有蹭光瓦亮的脑门,哆啦a梦的身材。
或者你更加英俊,安逸,清雅。
我亦不渴望与你相见,因为不知要如何相对。
因为我也没有了当年,那般傻憨憨、清净净的心境。
我只是更愿意,时不时,打开那一罐记忆。我十几岁时,真空了的,你十几岁的模样。
我要如何在尘世中,冰冻这样一腔,单薄而又浓郁的心事呢?
我也只好,把这一缕要散掉的暗香,悄悄,袖在时光里。
就像流云温过的月光,抚在夏夜,轻轻点点的眼泪上。我怕我一打开岁月呼啸的门,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