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的一段时间已然开始期盼着放假,期盼着回家,像是上小学的孩子们热烈庆祝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的心情。
我的家乡是座小城,破败、不起眼,时时感觉无药可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危险而浅薄,因为圈子太小,以致于谁和谁偷情都瞒不过来。
为了逃离这样的城市,我只有出走。然后不断的回归,出走,回归。
前情提要交代完毕。
清明节是个不被祝福的节气,它的节日内容似乎辜负了它的名字。然而我热烈的希望清明的到来,是因为这天会有很多见不到的人回到家里祭祖,这是比过年次一点儿的能看见家里亲人的时节。
我们家的乡俗是为那些安静躺在坟墓里的人用金箔纸和银箔纸叠成元宝的样子,然后再去坟墓烧掉。叠得越多好像代表着他们这些死去的人,会在那边过得越富有,可是我很奇怪,他们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会委屈、会贫穷、会难过呢?
祭祖要回到故乡,说是故乡,更确切地说,是妈妈的老家。老家仅剩的几十户人家,几百名村民,人丁稀少的让人觉得可怜,路是返修的水泥路,可我更想看到的是我小时候看到的景象,青石板的路,下雨的时候会有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雨声滴答滴答的,在不懂事的年纪,听着这雨声,有种朦胧的恋爱的感觉,当然这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人们,比如我,生活在所谓的城市里,只有在这个时候,看看村子里的人,才知道自己本来的样子,不过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的后代,为什么到了城市会变得嚣张跋扈呢?
回到故乡,就要去爬山,爬到山上去荒芜的土地里找高耸起来的坟墓,你会讶异会惊呼,高耸起来的坟墓那么多,一个坟墓就是一个人的一生,而它们此刻能对人诉说什么呢?肯定什么都不能。找准了坟墓就是刨坑,点火,烧纸,各种各样颜色好看但是非常薄的纸,那些骗人的元宝,衣服,食物,都会在这个时候会烧光。我愚蠢地想到,烧这些玩意儿前,我们还可笑地跟卖家讲价,烧得时候却眼睛都不眨一下。人真是奇怪呢!动情的后代们,现在会开始哭泣,临近的坟墓旁边也会有人哭泣,再远处的坟墓也会有人哭泣,哭声此起彼伏,极有节奏。坟墓里的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后代们有没有在某个深夜握着他们的手也这样哭泣。
真是奇怪呢?我们真的在过清明吗?我们真的在这一天最想那些死去的人吗?答案不得而知,我也不愿多说,因为多说无益啊。
要知道,我是那种忙着偷欢的人。我感叹乡间小路的蜿蜒,我感叹人们此起彼伏的哭声,我感叹阴雨的天气人们不会被破坏的心情,我禁不住笑出来,我真是个不孝子,是吗?
我们跪拜的坟墓里,埋着我的外婆,小时候照看我长大的外婆,小学二年级时她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去世的当晚,她托梦给我,穿着家里人早就做好的寿衣和一众死去的老人们去学校找我,而我只知道害怕地奔跑,跑到有灯火的地方,而外婆唯有含着笑意看我离开,这是梦里的情节,自此我再没有梦到过她。之后给家人谈起,我妈说是因为我外婆最疼我,所以单单托梦给我,其他孙子辈的都没有,我独享有宠爱。啊,多幸福,我独享有宠爱;唉,多可惜,这份宠爱也没了。
人的忘性比记性大,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外婆对我好得多具体,大概只记得好。我也忘记了我为什么会跟着他们跪在这里。我会在坟墓前跟弟弟嘻嘻哈哈,玩儿着冥币,而我不会跟着姨妈一起哭得难听,十多年的时间过去,我已经失去了对外婆那种想哭泣的心情,我更希望的是活着的人更加爱对方,这比死了再怀念可贵多了。
马尔克斯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我们活过的痕迹,最后会归于尘土,终究消失在人群中。
趁着还活着,活出自己的样子呗,虽然有时候有点儿难。
我们真的不必过清明,我们爱的那些死去的人,在心里偶尔想起来,那是对他们莫大的安慰。何必惊天动地,污染环境又浪费资源?这么一说,我似乎真有点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