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芙蓉花         文/红朵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的这首《辛夷坞》,让人忍不住怀想一株寂寞芬芳的木芙蓉。第一次见到它,我便极为惊艳。花树庞大,花枝上满缀着硕大繁复的花朵,重重叠叠的花瓣或白或粉,或半白半粉,使人想起唐朝的《簪花仕女图》。这株花树怡怡然端坐于我的窗下,彼时,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十八岁的风华,形容消瘦,却开始肩负起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一帮中学生。那时,他们是多么顽劣啊,每天让我焦头烂额!有一次,等我走进教室去上课,除了乖巧的女生们沉默地望着我,一半座位空空如也,所有的男生忽然“人间蒸发”。幸好有女生悄悄告知我他们的去向,说是大约在东山背,既有果园,又是埋骨之地的所在,听得我吓出一身冷汗。我连忙跑出一里地外去寻他们,果然在一个果园里看见了这群“猴子”,一见到我,顿时嘻嘻哈哈地四散奔逃。果园里,只有几只被惊起的鸟雀。 每次走进教室,总有几个男孩像是茶馆里的大爷,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身体后仰靠在桌子上。上课时,不是游离身外,就是在嘴里嚼着东西。也许因为我是新老师,他们便和我隔离开来,我不知如何走近他们。有个调皮的男生大约厌倦了枯坐冷板凳的日子,宁愿在家睡觉,我便一次次上门去找他。先去买了几个包子,男生家条件阔绰,整整四楼,但没人理我。问了,有人漠然地指指楼上。虽已是上午九点多,但男孩仍在家酣睡。我走上楼梯,一间间地寻找 ,看到门口的拖鞋和男生的鞋子,于是敲门,任我怎么苦口婆心劝说,他只应了一声,就是不愿出来。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把包子挂在门把手上,黯然神伤地徒步两里多路回到学校去。虽然太阳高照,但我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那时,我初次尝到身为教师的艰难。     后来,男孩还是回到了学校,虽然仍旧上课恹恹的,好歹能出现在教室里,我也颇感欣慰了。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村民大都比较彪悍,那时港台武侠电视剧大热,男孩子们骨子里的勇猛好斗性格便被激发起来。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像帮派一样,有老大和小弟,动不动就打架斗殴,读书早就被抛之于脑后了,对老师的敬畏之心也荡然无存。有一次,我监考某班,一个男孩竟然面对着试题悠哉游哉地磕瓜子,我说了他一句,男孩便“噌”地占了起来,猛拍桌子,朝我挥舞拳头,嘴里嚷着“老子不做了!”然后把试卷卷成一团扔在地上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我。家长也是动辄冲到学校里来“教训”老师,连校长都挨了好几次拳头。     我刚从学校毕业,原本是可以进城的,但一心想着回报家乡,然而残酷的现实却一次次地粉碎了我的教育梦。 十八岁的我教初一,教英语和数学,兼班主任,这样的安排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我只能默默接受,每天认真备课,丝毫不敢怠慢。教导主任一天到晚在镇上搓麻将,有一天他训我“不尊重老教师”。我至今记得他胡子拉碴的模样,眼神中的萎靡以及对我的不屑。     那时,惟一带给我明丽的便是这窗下的芙蓉花。只要有空,我便趴在窗前痴痴地看,忘记了诸多烦忧。我想象着一拨拨的仕女头插芙蓉款款走出,每一朵花都是明艳美好的女子。有时,我从它身边经过,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地,怕呼吸惊扰了妩媚的花朵。芙蓉花的花期不短,破旧的宿舍矮墙因之多了几分艺术气息。而我,多了一位默默抚慰我的“花神”。     由于学风越来越差,家长的戾气也不断上升,这所中学在四面楚歌中终究倒下了,老师们纷纷离去,我也调到了中心小学。某一日收到过这班级里一位男生的感谢信,就感觉是前尘往事了。那次身小力薄的我推着自行车,载着男孩,一步一步地载着他两里之外的卫生院去看病。我紧紧把着车把,却丢掉了戴在手腕上的一块手表,那是母亲特意为我工作买的。     后来,学校旧址经过整修,变成中心校,我也随之回来。而这株木芙蓉仍是那样盛大,花朵仍是那样繁多,它前面的那堵矮墙不见了,物是人非,我也成了中年人。我们像老友重逢,相看无言。     可惜,学校后来要改造,把它移到了操场的一个角落里,花枝被剪尽,仍旧顽强地开出过一两朵,仿佛是溺水者的最后挣扎。     “啪”地灭了,我的青春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