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过宋时秋
老子说:“目迷五色。”但迷惑不了宋人。
因为宋人爱秋色。
宋人真的太有意思了!
别人眼中的秋色是:银杏黄,枫叶红,水波蓝。在他们眼中,烟波是寒烟翠,芙蓉粉是胭脂嫩,秋林的缤纷是秋香色。
因为初秋的叶子是墨绿色,深秋为黄褐色,宋人就像是看着光景一寸寸地在树叶上行走,于是层林浸染,留下一片橙红橘绿。
秋色于宋人,不单单是某一种颜色,而是时节之变换,是错落有致之时光。宋人秋色,自成一种诗意。
这来自宋人的敏锐、善体察,哪怕纤毫变化,也可一一毕现。但宋人秋色,不仅仅只在天地人间的色彩本身,也在宋词、宋画与宋瓷里。
在宋词
碧云天下的秋色,宋人说是烟翠的。
那翠里有湛蓝的天空,镶嵌着朵朵白云,风一吹,散了。但这翠又不十分清明,因为落叶苍黄,远远望着,就像一缕带着寒意的青烟,所以叫寒烟翠。
宋人秋色,就像一幅画。它由单色组成,却能调和出一种浩渺的秋色。
胭脂色是宋人秋色的可爱。
欧阳修写这首词时,他说“秋气逼”,落叶萧萧,山河枯败。可有趣的是一夜的秋雨把天空洗得清亮,早醒的人们趴在窗口发现,朝阳好像偷来了女人的胭脂,给鱼肚白的天际抹上羞涩的腮红。
所以也叫胭脂嫩脸。那是秋天很难发现的可爱,来自一场雨的巧合,一个早醒人的巧合,一颗敏锐的心。
红藕香残是宋人一种了不起的秋色,因为颜色有味道。
池塘的秋色常唤残荷,可宋人不止看到了荷花半干,不止想到了粉荷的残败,还有深埋在污泥里的雪藕,经历一程程的酷暑,成熟了,甜了。所以红藕残了,却是香的。
这是宋人有意思的地方,看到了败相,却又总是看到了凋零之外的美好。
在宋画
有外国人这样评价宋画:“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
山里秋色,我们常常想到满山满坡的红叶,但在刘松年眼中,秋色是枫丹松绿,两株苍劲的古松,有两株枫树相伴左右。
他很开心,因为秋色的两种状态,不只有枫树饱满的热忱,也有古松平静面对萧瑟。宋人秋色是有梯度的,这是秋色静美,美在于热忱,静在于平淡面对消逝。
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的秋山是“青石色”的,这似乎与大众心中的秋色相去甚远。
画家墨黑勾勒山石,再以青绿色的颜料施以重彩,毫无秋之萧萧。尤其是画中的两座山,仿佛剥离了所有的秋色,唯剩下一青绿,茫茫寰宇,给人以梦幻般的宁静与清丽。
这是赵孟頫离开家乡去到北方后,第一个想起的秋色。北国人很难理解,但在江南,秋山大多是这样的颜色,“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此句并非宋词,仅为理解)
在宋瓷
宋徽宗在雨后凝望了一抹天青色,就有了后来的汝窑天青。很多人以为是烟雨天气才可烧制,事实是天青色等不来烟雨。春天阴雨霏霏,也并不是一个烧瓷的好季节。
于是那雨得是秋雨,只有秋天“雨过天晴云破处”,那种纯净蓝才看得清楚,这样的秋色叫天水青。
可是过于清亮的色彩虽抓人眼光,也容易引起视觉疲劳。宋人要降低饱和度。他们看到了秋晨的露珠,滴在没有萎凋的青叶上,朝阳将至未至时就是水青却朦胧的光。
宋人秋色,有秋天的露珠一样晶莹,但又收敛,雅致和沉稳。
“定窑花瓷瓯,颜色天下白”,听起来定窑白瓷似乎是一种干净利落的雪白,可是宋人不要这么纯净,因为太冷了。
最宜人的季节是仲秋,远离酷暑,又未至深秋萧瑟,天明净,夜里抬头看,秋月皎洁。
宋人把秋月白捏进白瓷里,白中微闪艾黄,有秋天实实在在的安定感,这种温度是暖的。
老子说:“目迷五色。”迷不是一个很好的词,繁华缤纷的色彩会迷惑人的眼睛。
可是宋人的脑子特别灵光,他们读懂了老子的言外之意。他们看到了秋色的缤纷,也看到了秋色的平淡:看到了繁华,也看到了收敛;看到了热忱,也看到了静美。
他们眼中的秋色,不只是色,而是装着秋色的叶子、花朵、山林、月亮......
宋人爱秋色,更爱围绕在身边的山山水水,构筑生活的一叶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