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尔卡的夏天已经远去
黄春慧
清晨起来,已经能触摸到空气中秋的气息。它非常微弱,只有在早晨的单纯与静寂里,才能察觉它如绒毛般细微的颤动。是的,再过几天便是白露日,夏天就要渐渐远去了。那么,捷林别尔卡的夏天是否已经远去了?捷林别尔卡,这个巴伦支海边的小村庄,你没有办法通过网络或APP知晓它的天气实况。我只能查到离它最近的城市摩尔曼斯克的气温5——10度。三周前,我在那里时,在正午的阳光里,我还穿着短体恤走在街头。而今,那里是不是已经落叶满地?我曾经端详过的那些在屋顶嬉戏的海鸥,是不是冷风已经将它们的歌声吹成了另一种曲调?捷林别尔卡的夏天是短暂的。它刚刚到来,就要匆匆结束。而我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看到了它的美。我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看到过这样的美,那样的绚烂而又那样的忧伤。屋前屋后全是花。花极细小,没有一朵是硕大的,也没有一朵不是竭尽全力的。白的极致到可以看清它花瓣下岁月的纹理。紫的一大片一大片,深深浅浅,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每一朵花都开在风里。每一朵花都在风里颤动。或许只有这里的风才懂得它们——在太阳落山之前,一朵花的心事。在捷琳别尔卡,当花开的时候,阳光总不停息。当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深更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你的睡去而睡去。阳光很低很低,草儿很亮很亮,如果有甲虫的话,一定会是在叶间忙碌,然而我没有听到一只虫的叫喊,只有风带着海鸥的歌声在屋顶上不停息地走动。这里的屋子,在花朵的簇拥下,显得多么地颓废呀。每一间木屋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满脸的皱纹与老人斑,屋顶的木条像缺了钙的骨头,松松垮垮,仿佛风再大一点儿就会将它吹散,是寒冷让它们过早老去的。就像我们的父辈,挺过一场一场寒潮与暴雪,当春天来临的时候,那冻坏的膝盖使坏的腰已经不会再恢复年轻时的活力。寒冷变成了疼痛藏在了骨头里。然而,它们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他们还不知可以度过多少个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冬季,一年一年承受轻飘飘的雪无休止的重压,屹立在寒冷里,除非命运将它们收了去。一朵花却不同,一朵花只有一个夏天,准确的说,只有短短的两个月的温暖。它只能开呀开呀,快快地结果。东边的墙脚还刚刚开出花骨朵,西边的沙土里已经在结果。殷红的花盛开在枯草丛生的荒原。生命的繁盛与衰亡总是一同进入你的镜头。如果一朵花的一生是一个梦,那这个梦真的太短暂哩,生命的温度会在瞬间被抽丝般带走。安徒生说过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灵魂来寻找自己的来生。那么,在没有蝴蝶没有蜜蜂的捷林别尔卡,这些花的灵魂又去了哪里?是被冻成了雪花,来年融化在土里?还是它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穿越那么漫长的严寒,灵魂被冻结在半路上?一朵花只有一个夏天,这就是生如夏花的宿命。在通往海边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当地人,他步履有些迟缓,说话有些结巴,或许寒冷冻坏了他的腿脚,或许他冻僵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融化,但严寒并没有冻坏他的善良与热情。他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绚烂,他的拥抱那么腼腆又那么有力,但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他怪异。在夏天温暖地风里,我们交换了彼此风格迥异的姓名,也交换了彼此相同的欢喜。我们的相遇非常遥远,又极其短暂。一切转瞬即逝。……捷林别尔卡的夏天已经远去,在每一颗枯败的草下都藏着一朵花浆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