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昌、王家卫、李安,他们的2000年
00:00:32 华语电影的高光时刻,就这么定格在了千禧年吗?
00:03:03 关于男人的闷声不响,金宇澄的话:
有很多人都有意见,就是《繁花》里面,为什么都是女的要倒贴上去追男的,他们就没有考虑到,我写的这三个男的不能代表所有的男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当一个男的,前前后后经历了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之后,它难道还会在意有小姑娘要倒贴他这种事情吗?你比如说(书里)阿宝这个人,他从小有这样的事情,家道中落、被抄家,你要前因后果去想这个人,这个人的变化是有他的特征的。一个人牢里放出来的,跟没坐过牢的,肯定表现不一样,所以不能用这些片段的内容来立刻判断说你为什么这样写,你首先要考虑这个角色本身。包括沪生也是,女方甩掉他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注意到呢?沪生后来爹出事了,然后他认识的这个小姑娘嫁给香港人了,沪生也只能笑眯眯,对吧你前因后果搞清楚你就明白原来是这样。小毛本身和一个隔壁邻居(的小姑娘)很好的,结果被他的妈硬拖去跟别人结婚,跟(邻居)断绝来往,结了婚之后想不到老婆又过世,在这种情况下,有小姑娘要倒贴他,他还会有心情去调情吗?但反过来说,你个男的你越不声不响,还确实会有小姑娘喜欢,你男的啰里啰嗦人家女的不喜欢呀。所以这事情如果按这个前因后果一想,就会想通了,不能世俗化地去抛开这些人物本身的条件。
所以你要是从前到后这样梳理一遍,那书中的三个男主角其实就变成了旁观者,就是要他们派这个用处的,让他们能够看到这些男男女女在他们面前如何放松的样子,因为男的这样的话女的就觉得安全嘛,像自己人一样的,小毛的家弄到后来变成人家下岗女工俱乐部嘞,女人们都到他那里去洗澡咯都来嘞,这是真的事情呀,厂里女工都结婚了,只有小毛一个人老婆死了,这种条件下这样的男人,结过婚的女人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像保险箱一样的跑去玩。所以你做判断都要根据这个人本身的特点来判断,不能断章取义的,说男的都闷声不响女的都好像要倒贴上去,尤其是这些基层的厂里或者农村里,男女关系都很简单的,这些事情多着呢,要不是上海很多厂都拆了。
这个是我发觉的,不仅仅是上海人的,碰到重要的事情不响,老婆跟他吵架男的不响。上海人一天“不响”要好几次呢,它不是你有意造出来的对吧?比如我跟领导说了半天,领导不响;我妈说我说半天,我根本不响的,它这两个字就是有种代表意义,就是上海人比较讲效率,它就概括掉了。所以鲁迅先生以前说,到上海来,上海人原来“走路”叫作“跑路”的,就是意思这地方的节奏要比别的地方快一些,就比如说你现在看那种旧电影里面,它不是一秒钟24帧的,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还有一个就是有事没事就是吃饭。我们身边所有的人,什么时候碰个头,那就是吃饭,重要的事情也是吃饭,没重要的事情也是吃饭。所以说这两样东西,“不响”和“饭局”,是城市人的特点。重大的事情碰到都不响的,家里客厅里有客人吗?都在外面碰头的呀。你们年轻的不也这样吗?当然据说你们年轻的跟我们不一样的是你们年轻的人都是拼桌了,更加经济节约了吃个套餐,我们这代人么是都要冷盘和热炒的。
00:08:11 关于上海的马路和居民区,金宇澄的话:
我是在陕西路百盛,就是现在陕西路淮海路的地方长大的。因为上海呢它是由各个小环境组成的。我书里所写到的大自鸣钟、武定路、甚至是闸北区、曹杨新村、莫干山路,它们以前都是跟它们周边的工厂有关系。上海以前就像静安区也有很多工厂的。你像现在最出名的地方兰心大戏院,兰心大戏院马路对面以前就是工厂啊,茂名路上工厂有许多。工厂多了,它周围的居民就在这个厂里上班。你像以前田子坊里也有厂的,它工厂和居民就混在一起,就像在日本,日本有很多厂都很精致,它三四个人就是一家工厂。小的铁工厂、手拍厂、印泥厂,尤其是靠近大自鸣钟这一带,很多这样的工厂,到曹家渡这一带,许多厂都和民居连在一起的,不完全都是居民的。
西康路那边最有名的是一个西康路小菜场。我最近也一直在谈这个问题,就是租界时代呢,当时在上海造了将近20个小菜场,其中也包括西康路的小菜场,它们三层两层都有,南京路也有叫西马路菜场,最有名的就是虹口的三角地菜场。这些菜场呢,都是配合当时西方人的概念,造的菜场,西康路最有名的就是西康路菜场,繁花里所写的小毛的家就是菜市弄,这条弄堂现在已经全部没了。
所以说,我最近也一直在谈,这些菜场,在90年代后都一个一个都给它拆掉,尤其是虹口的三角地菜市场,拆掉之后造了一幢大楼,谁还会记得这幢大楼?所以到现在为止老上海人你只要跟他说西康路菜市场,他就会知道你是哪个位置。它是一个坐标,城市是一个坐标,所以到现在人家说我是虹口三角地,就是说小菜场它只能变成一个口头的流传。
比如,这几条弄堂你给它拆掉,那你稍微有点文化呢,你把这个弄堂的门想办法给它保存起来,放在绿地里面,对吧里面几条弄堂,什么里、什么坊,那么讲起来像个雕塑一样人家还能知道这个地方原来以前有一条弄堂。那么现在呢这个城市的问题就变成是……北方话叫割韭菜啦,这块地把它韭菜割掉,它再长出来,长出来就不知道……以前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了。就像收庄稼一样,把庄稼一下收掉,土地重新翻过,它以前是什么样子你一点都不知道了。你别说西康路,其他任何几个地方都是这样的。那你稍微保存一些旧的东西,像你家里新装修的房子,你放几样旧的家具,那就是有腔调,你全都是新的有啥好的呢?所以讲到底呢这就是情感上的问题,你没情感呢那你做出来的事情也都是没情感的。
我有一次在上海,讲过一场讲座,和设计新天地的那个香港人,一起做演讲,好像是2014年的事情。讲了之后他们跟我说:金老师你能不能秋天再来讲一场?我说:为什么秋天再来讲一场?他们说:我们请拆房子的人来,请您帮他们讲一场能感动他们这些人(的讲座)。我听了之后火气特别大,后来才搞清楚,只要不是挂“保护建筑”牌子的(房子),开发商都能拆,只能通过像我这种人,去帮他们上一堂课,希望他们能够手下留情。所以我听了这个就火气很大,我说我不去了,我要去我要去感动他们干嘛。
00:14:14 关于东北、香港、上海,金宇澄的话: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呢,是弄到黑龙江去了。弄到黑龙江去有好处的。我本身是只不过认识自己中学的人,等到了黑龙江去跟几千个上海知识青年在一起,他们在什么区的都有的,那就认识了。等到我回上海,就到他们家去玩:南市区,去玩;闸北区,老北站,你没有去东北的历史你不会有这样的社会关系的。所以我现在对董家渡和十六铺拆掉是最有意见了。因为我以前农场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是住在十六铺的,那个房子是漂亮,就像隆昌公寓一样的。虹口区有个隆昌公寓,就像香港周星驰的一个电影,叫什么……里面有个女人戴的假发套,然后在楼里武打的……现在上海只有一个隆昌公寓是这样的,一走进去那么大一个院子,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楼家家都是人家,周围一圈。十六铺也有这样的房子的,我的朋友就住那儿,我叫一声,三楼走廊口有一扇门打开。隆昌公寓以前是巡捕房。
这种那么丰富的生态,你看看人家香港,香港连天星码头、五十年代码头的候船室完全就是老样子保存着。所以说城市吧,处理城市的事情你没感情的话,你做出来的事情也都是没腔调的,你不是挂“保护建筑”牌子的(房子)它就可以拆。你就是……拿上海来种地的话,秋天到了全部推倒重来,上海就没有历史啦。你上海又不是巴黎,巴黎人家地底下还有一番风光,上海地底下就是阴沟,你这段历史就擦掉啦。
我什么想法么就是因为现在你们年纪轻的人都不喜欢逛马路了呀,对吧?因为现在呢大家都是走到什么久光百货啊,上面么看电影,嘉里广场,带着女朋友一天解决掉嘞。所以南京路、尤其淮海路萧条了,因为我年轻的时候是没这种大的店能解决你的一切问题的,所以要带着女朋友从这头逛到那头,买点吃的,东看西看。那人都是不想走路的呀,你要是有一个地方能一天呆在里面混,你怎么会愿意出去走路呢?所以这已经是两代人的习惯了。现在让你去逛南京路、淮海路,从东头逛到西头,可能吗?不可能的呀,除非你有一辆滑板车,那也很时髦啦从这头滑到那头。
比如说前年,董家渡有一幢房子平移,他们打电话给我说:“金老师啊,我们是董家渡房子平移,要有一个仪式……”房子平移,一幢洋房,移到不知道哪里了,那么剪彩仪式还是什么的他们说金老师你一起来参加,我说我不来的。我说因为房地产公司,通常就是打着这个保护旧建筑的旗号,拆了100幢房子,保存1幢,还要叫社会承认它。它的目的是要赚钱,它的目的不是对这个城市有感情,它的感情是表面的。当然我希望是能够,你们更加热爱上海,能在你们这代人身上,真的能够保护这些东西。
现在的年轻人,所谓的怀旧啦,好像……不太有力道的,哦就是听他讲讲故事讲讲故事……你真的要做到你喜欢这条弄堂,你就要为它去奔命啊。你光是那种怀旧是没用的。你上升一步,上海有很多(人)热爱某一幢建筑的,就像人家认领孤儿一样的,这条弄堂就是我们要想办法给它保护起来,志愿者,给它做资料。你现在弄得就是,男男女女,我上次就碰到一个小姑娘,男男女女一帮人趁机么谈恋爱,东看看西看看,这些没啥意思的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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