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瓶
作者 吴克诚
朗诵 李 进
青花暗放在瓷瓶上,像书页深处暗香浮动的宋词。古色古香的词放在手边,即使不触,也已觉色香盈袖了。月下看这件古代瓷器,总觉不能看得真切。虽也与它近在咫尺,可这咫尺之间毕竟隔了漫长的岁月,看它,真像看一个前尘旧梦呢!
瓷瓶的前身是土。土是母亲,我们都是孕于其中的树。吸吮着它的营养,我们伸枝展叶,开花生子,然后再慢慢老去。《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禁不起老,其实我们都禁不起老。瓷瓶却禁得起,因为土是不会老的:今年我们在土里点粒南瓜籽,不久,墙根下会开出南瓜花;明年,我们在原来的地方再点粒南瓜籽,想:土也该有倦意了,花的色泽该黯淡些了吧。可等花绽开来,色泽还是原初的色泽,模样也还是原初的模样。
瓷瓶身上却已看不到土的模样,它是已脱胎换骨的土。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追鱼》里的鱼妖,为求一段尘缘,让仙人将它的鳞生生剥去。它在银幕上翻滚旋转,痛楚一浪一浪,澎湃汹涌,在澎湃汹涌的痛楚中,梦想之花点点绽放。
瓷瓶也曾在痛楚中翻滚,只是痛楚的缘由不是摆脱旧我,而是创造新我:它投入燃烧的松柴中,学凤凰涅般。它最终咬紧了牙关,从火里出来,开始了新生。也有出不来的:熊熊烈火中,牙关咬不住,“啪啦”一声,万劫不复了。
彩瓷是从火里走出的彩旦,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我不喜欢彩旦,我喜欢青衣。青花瓷瓶就是瓷器里的青衣,素雅,但不清寒,而且心性沉静,有那么一点孤傲,有那么一点落寞,像梅。所以瓷身用梅来配,就才子佳人,相得益彰了。用青花兰草也未尝不可,只是断不可用浓艳的东西,它与浓艳是冤家,不聚头为好。
坐在万丈红尘中,想:今世做不成一件波澜不惊却又让人欲罢不能的青花瓷瓶,死了一定要化为瓷土,让人来将自己锻烧成一件青花瓷瓶。千年之后,我将默立于有缘人的案头,等那人读书读倦了时,侧脸看我───就像今夜,我看这件青花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