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个世界上另一个我】文/七堇年

浅小希&No.3 给这个世界上另一个我（七堇年） 七： 这是在你二十岁的最后一天，于中午11：33动笔写的信。 我便明白过来，你的落寞。 我知道，你那日一个人住在北海旁边的酒店，没有带多余的衣物。黄昏时分，天色泛寒，诺大一座森然无边的京城在初秋的夜风中颤抖起来，下了冷雨。你想着，秋日近了。 我也知道你冷的不敢出门，夜里瑟缩在酒店里，躺在床上看潘晓婷对战金佳映的WPBA赛，啃一只发硬的面包。翌日一早，穿着短袖出门，冻得咝咝吸气。搭地铁经过朝阳门的时候，临时决定下车去商场买衣裤御寒。连续两日每顿都一个人在肯德基里埋头暴饮暴食，吃到反胃想吐，含着泪水进卫生间洗手。几日下来事情办得不顺利，你无功而返，极其落魄地坐城际特快离开。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自己的桌上放着一封旧日挚友的信件，以及一张朋友寄自中亚国家的明信片。 你当即坐下来，连包都未放，便拆开信读起来。 …… 彼时，那是一种寂静的心情，也是一种寂寞的处境。 七。我隐约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好。这段时间……也似乎每个人都过得不好。一些不该到来的事情发生了，一些该留下来的事情又过去了。 一个人的世界悄无声息的倾覆，那种感觉像是走在汹涌的人潮中，肩上的笨重行李掉了下来，物品散落一地……自己须在拥挤的人潮中低下头，蹲下身来，忍受冷漠无情的行人的裤腿擦过你的脸，一件件捡起东西，装进箱子，重新站起来，告诉自己，继续走吧，路途尚未结束─── 即使重新捡起的东西已被别人踩地粉碎。包括你蹲下去的时候，散落一地的尊严。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有多冷的。 冷到你收到一个人的短信，看到对方这样对自己说起─── “昨夜做梦，并肩与你静默着走了一段清晨的路。醒来后便觉得十分安心”─── 心底便温如春熙，似乎觉得有泪在即。 今日，坐着空荡无人的公车经过一座斜拉桥的时候，望见铅云沉沉的阴霾天色下，宽阔冰冷的河面被烈风吹起不断翻滚的波涛，缭乱而破碎的流逝，其状之隐伤，今我忽然想起你的脸。我一直都明白，你为着不至于埋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而努力做着活得丰盛的人。 活得丰盛，便也会有丰盛的代价。 我常常埋没于人群，路遇各式各样的陌生到无法记认的面孔，想，对面这个人，是怎样活到了今日呢。 她出生。她裹着尿布蹒跚学步的时候。她小学三年级某天拿着考得不好的数学试卷，放学不敢回家的时候。她换下第一颗乳牙。她个子忽然拔高。她第一次来例假，从学校狼狈不堪的回家来，有些烦躁慌张，觉得说不出口，便写了纸条告诉母亲这件事。她参加秋游，丢了一件毛衣。她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她高三毕业，读了本地的大学。某天旷课睡了懒觉，醒来穿着拖鞋去开水房打水。她啃面包，在拥挤杂乱的宿舍读言情小说。她毕业了，她结婚了。房子只有五十平米，生活风平浪静。她此刻刚刚下班，面无表情的与我擦肩而过…… 这擦肩的一瞬间，我便猜测完她的人生，从此，也再不会记认这张面孔。 七，你看，乏力的生命甘于遵循轨迹有时候这样苍白空洞，苍白空洞得几近惊心动魄。 你自懂事之年，便暗自坚定着，不要沦落于这样的人生。 但即便如此有力的活着，都难免被轧于时光的轭下，于嘎吱粉碎的声音中明白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你这样的生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二十年间，你记认的是哪些面孔，哪些人事？你的生命的白纸，被渐次涂抹了哪些字迹与颜色呢？ 你曾经说起，你在四岁那年的某天下午，你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妈妈接你回家。 她却在所有人都走光，天色渐晚的时候仍不出现。于是你惶恐的认为她出了意外，再也不会来了。当时你难过至极，几近悲痛不持，站在马路边，便放声大哭起来。而后的事情无非是母亲赶来，安慰着你，把你带回了家。 但我明白，你对我提起这见往事的缘故。那是你第一次觉得生命面临末日。尽管这样的末日，其实都总会过去，并且又延续。 就像一九九九年。世界经历的一个末日，然后继续到了今天。 如此以来，二十年间，末日之后，仍有末日。生命的峰峦，总须路过深不可测的低谷。 可你也知道，世界上绝无再有另一个我了，正是如此，我们才这样寥落。 而这样也不错的。日子将过得很整齐。失望将渐渐淡灭，容希望再生。 阳光抵达之处，尽是草木葱茏。愿此世平淡，不负光阴。——mona_浅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