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母亲    主播:悠然

永恒的母亲 主播:悠然

2016-05-08    26'34''

主播: 一角阅读.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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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永恒的母亲 作者:三毛    作者为体验人生,在海外过流浪生活达20 年之久,当她再度回到台湾,回到父母身边时,写下了这篇充满真挚感情的《永恒的母亲》。 永恒的母亲   我的母亲——缪进兰女士,在19 岁高中毕业那一年,经过相亲,认识了我的父亲。那是发生在上海的事情。当时,中日战争已经开始了。   在一种半文明式的交往下,隔了一年,也就是在母亲二十岁的时候,她放弃了进入沪江大学新闻系就读的机会,下嫁父亲,成为一个妇人。   婚前的母亲是当年一个受着所谓“洋学堂”教育之下长大的当代女性。不但如此,因为生性活泼好动,也是高中篮球校队的一员,她打后卫。 嫁给父亲的第一年,父亲不甘生活在沦陷区里,他暂时与怀着身孕的母亲分别,独自一个,远走重庆,在大后方,开始律师的业务。那一年,父亲二十七岁。   等到姊姊在上海出生之后,外祖父母催促母亲到大后方去与父亲团聚。就是那个年纪,一个小妇人怀抱着初生的婴儿,离别了父母,也永远离开了那个做女儿的家。   母亲如何在战乱中带着不满周岁的姊姊由上海长途跋涉到重庆,永远是我们做孩子的百听不厌的故事。我们没有想到过当时的心情以及毅力,只把这一段往事当成好听又刺激的冒险记录来对待。   等到母亲抵达重庆的时候,大伯父母以及堂哥堂姊那属于大房的一家,也搬来了。从那时候开始,母亲不但为人妻,为人母,也同时尝到了居住在一个复杂的大家庭中做人的滋味。   虽然母亲生活在一个没有婆婆的大家庭中,但因为伯母年长很多,“长嫂如母”这四个字,使得一个活泼而年轻的妇人,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一点一滴的磨掉了她的性情和青春。   记忆中,我们这个大家庭,是到了台湾,直到我已经念小学四年级时,才分家的。其实那也谈不上分家,祖宗的财产早已经流失。所谓分家,不过是我们二房离开了大伯父一家人,搬到一幢极小的日式房子里去罢了。   那个新家,只有一张竹做的桌子,几把竹板凳,一张竹做的大床,就是一切了。还记得搬家的那一日,母亲吩咐我们做孩子的 各自背上书包,父亲租来一辆板车,放上了我们全家人有限的衣物和棉被,母亲一手抱着小弟,一手帮忙父亲推车,临走时向大伯母微微弯腰,轻声说:“嫂嫂,那我们走了。”   记忆中,我们全家人第一次围坐在竹桌子四周开始在新家吃饭时,母亲的眼神里,多出了那么一丝陌生的闪光,虽然吃的只是一锅清水煮面条,而母亲的微笑,即使作为一个很小的孩子,也分享了那份说不出的欢喜。   童年时代,很少看见母亲在大家庭里有过什么表情,她的脸色一向安详,在那安详的背后,总使人感受到那一份巨大的茫然和恍愡,即使母亲不说也知道,她是不快乐的。   父亲一向是个自律很严的人,在他年轻的时候,我们小孩一直很尊敬他,甚而怕他。这和他的不苟言笑有着极大的关系。然而,父亲却是尽责的,他的慈爱并不明显,可是每当我们孩子打喷嚏,而父亲在另一个房间时,就会传来一句:“是谁?”只要那个孩子应了问话,父亲就会走上来,给一杯热水喝,然后叫我们都去加衣服。对于母亲,父亲亦是如此,淡淡的,不同她多讲什么,即使是母亲的生日,也没见他有过比较热烈的表示。而我明白,父亲和母亲是要好的。我们四个孩子,也是受疼爱的。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四个孩子如同小树一般快速的生长着,在那一段日子里,母亲讲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好似生命中的光和热,在那个时代的她,才渐渐有了信心和去处。   等我上了大学的时候,对于母亲的存在以及价值,才知道再做一次评价。记得放学回家来,看见总是在厨房里的母亲,突然脱口回道:“姆妈,你念过尼采没有?”母亲说没有。又问:“那叔本华、康德呢?沙特和卡缪呢?还有黑格尔、笛卡儿、齐克果……这些哲人你难道都不晓得?”母亲还是说不晓得。我呆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一时里挫折感很深,觉得母亲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学问的女人。我有些发怒,向她喊:“那你去读呀!”这句喊叫,被母亲丢向油锅内的炒菜声挡掉了,我回到房间去放书,却听见母亲在叫:“吃饭了,今天都是你喜欢的菜。”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当我自己也成了家庭主妇、照着母亲的样式照顾丈夫时,握着那把锅铲,回想到青年时代自己的极浅浮和对母亲的不敬,这才升起了补也补不起来的后悔和悲伤。   以前,母亲除了东南亚之外,没有去过其它的国家。八年前,父亲和母亲排除万难,飞去欧洲探望外子与我的时候,是我的不孝,给了母亲一场心碎的旅行。外子的意外死亡,使得父亲、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更有讽刺的是,母女分别了十三年的那一个中秋节,我们却正在埋葬一个亲爱的家人。这万万不是存心伤害父母的行为,却使我今生今世一想起那父母的头发,就要泪湿满襟。   出国二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再度回到父母的身边来。母亲老了,父亲老了,而我这个做孩子的,不但没有接下母亲的那把锅铲,反而因为杂事太多,间接地麻烦了母亲,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明白,我的归来对父母来说、仍是极大的喜悦。也许,今生带给他们最多眼泪而又最大快乐的孩子就是我了。   母亲的一生,看来平凡,但她是伟大的,在这40 多年与父亲结缡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看到一次她发脾气的样子,她是一个永远不生气的母亲,这不因为她懦弱,相反的,这是她的坚强。40 多年来,母亲生活在“无我”的意识里,她就如一棵大树,在任何情况的风雨里,护住父亲和我们四个孩子。她从来没有讲过一次爱父亲的话,可是,一旦父亲延迟回家晚餐的时候,母亲总是叫我们孩子先吃。而她自己,硬是饿着,等待父亲的归来。一生如是。   母亲的腿上,好似绑着一条无形的链子,那一条链子的长度,只够她在厨房和家中走来走去。大门虽然没有上锁,她心里的爱,却使她甘心情愿把自己锁了一辈子。   我一直怀疑,母亲总认为她爱父亲的深度胜于父亲爱她的程度。我甚至曾经在小时候听过一次母亲的叹息,她说:“你们爸爸,是不够爱我的。”也许当时她把我当成一个小不点,才说了这句话。她万万不会想到,就这句话,钉在我的心里半生,存在着拔不去的那根钉子的痛。   九年前吧,小弟的终身大事终于在一场喜宴里完成了。那一天,父亲当着全部亲朋好友的面前,以主婚人的立场说话。当全场安静下来的时候,父亲望着他最小的儿子——那个新郎,开始致词。   父亲要说什么话,母亲事先并不知道。再没有想到,父亲节首先表达了他对国家的感谢,感谢国家给了我们现今的衣食和安定,感谢政府给予孩子的教育,当父亲在说着这些又一些的时候,母亲也站在站在礼台的上面。 父亲最后说出来,“我同时要深深感谢我的妻子,如果不是她,我不能够得到这四个诚诚恳恳、正正当当的孩子,如果不是她,我不能够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当父亲说到这里时,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站在众人面前。任凭泪水奔流,那时,在场的人,全都湿着眼睛,站起来为这篇讲话鼓掌。我相信,母亲一生的辛劳和付出,终于在父亲对她的肯定里,得到了全部的回收和喜极而泣的感触。我猜,在那一刻里,母亲再也没有了爱情的遗憾。而父亲,这个不善表达的人,在一场小儿子的婚礼上,讲尽了他一生所不说的家庭之爱。   这几天,每当我匆匆忙忙由外面赶回家去晚餐时,总是呆望着母亲那拿了一辈子锅铲的手发呆。就是这一双手,把我们这个家,撑了起来。就是那条腰围,扎上又放下的,没有缺过我们一顿饭菜。就是这一个看上去年华渐逝的妇人,将她的一生一世,毫无怨言、更不求任何回报的交给了父亲和我们这些孩子。   这样来描写我的母亲是万万不够的,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真真实实的守望天使,我只能描述她小小的一部分。就因为是她的缘故,我写不出来。   回想到一生对于母亲的愧疚和爱,回想到当年念大学时看不起母亲不懂哲学书籍的罪过,我恨不能就此生匍匐在她面前,向她请求忏悔。我想对她说的话,总也卡在喉咙里讲不出来。想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回报她,又不知做什么才好。今生唯一的孝顺,好似只有在努力加餐这件事上来讨得母亲的快乐。而我常常在心里暗自悲伤。新来的每一天,并不能使我欢喜,那表示我和父亲、母亲的相聚又减少了一天。想到“孝子爱日”这句话,我虽然不是一个孝子,可也是同样珍惜每一天与父母相聚的时光。 但愿藉着这篇文章的刊出,使母亲读到我说不出来的心声。想对母亲说:真正活过的人是她,真正了解人生的人,是她。真正走过那么长路、经历过那么多沧桑、品尝过万般种滋味,也全然用行为诠释了爱的人,也是她。   在人生的旅途上,母亲所赋予生命的深度和广度,没有一本哲学书籍能够比她更周全。   母亲、母亲,我亲爱的姆妈,你也许还不明白自己的伟大,你也许还不知道,在你女儿的眼中,在你子女的心里,你是源,是爱,是永恒。   你也是我们终生追寻的道路、真理和生命。———一九八七年的母亲节,写我伟大的母亲,亲爱的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