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里有千千万万种人,他们又认领了千千万万个哈姆雷特。不过共通点是:再明白的人,一旦沾了感情,就很可能像吸水纸沾了水,又像爆竹的导火线碰了明火,本来的清爽干净瞬间全都不见。可惜来势汹汹未必等于天长地久,擅攻不擅守的例子比比皆是,本来以为要永生永世在轮回里往复翻滚的,或许转眼就破灭。所以李冶要在诗里写:“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过来人”总是告诉后生,如果想让自己好好过下去,则该在适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人年轻的时候时间表上最难找的项目恰恰就是“适当的时候”。老天爷是公平的,这种公平体现在时时处处,比如似乎在每个年轻人身边都安插至少一个“过来人”,ta义无反顾地把一部分生命献给了为你操心的伟大事业,成为你人生的活体指南。
几年前,我身边也有这样一个知心大姐,人到中年,离异再婚没有孩子,没到中产但也不缺钱,没当领导但也是个中层。许许多多次交谈中,她并没有帮我解决什么问题,我却知道她感情世界的前世今生。而人和人之间最怕的就是了解,因为了解,便愿意耐心听她说下去,像珍重着一份托付了。
再明白的人也是从懵懂走过来的。什么女人不能太主动,什么倒贴没有好结果,什么趁能要求的时候不提要求早晚会后悔,什么千万别因为老人病危想看见儿女成家就闪婚……所有的既定规则在现实面前毫无力量,稀里糊涂的,这些都发生了。既成结果是两人已经结了婚,而他的父亲并没有撒手人寰,本来非常危重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婚姻因此展现了其真实面目:领证就万事大吉了?No,一切才刚刚开始。
无休止的矛盾和争吵,两代人的难以相处:婆婆与儿媳、岳父与女婿,一笔烂账。两个人的感情本来根基不牢,这会儿又掺和进两家人来,更是鸡飞狗跳。一次吵架,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她一甩手坐在床上:“离婚!”
事关“分手”、“离婚”,女人的话基本是不足采信的,不说上一万零一次决不可当做真理。她说离婚的时候,也是在心里预存了个这么个念想,想他大概根本不会理她,最好赶紧来好言相劝,哄得她高高兴兴的,之后自然涛声依旧。
“离吧。”这是他的答案。这居然是他的答案。
她也恍惚了,但戏到这里,她必须一个“勇”字走到底。两人真的带齐了证件到了民政局。她排队的时候还在想,工作人员一定会履行职责问上几遍“想好了”、“真的想好了吗”,到时候她就用眼睛瞟他,或大不了伸手拉他一下,他总会心领神会,力挽狂澜于既倒,然后就可以拉着手一起回家,沿路商量晚饭吃些什么。
可事情就是那么寸,这天遇见的办事人员爽快得很,只问了一次:“想好了?”
两人都沉默。“啪”,大印盖上,离婚了。
走出来,还习惯性地拉着手,都不说话。到了门口,她看看他,不知该回哪个家,不知家还在不在了。他默默招手叫了一辆车,她也是习惯性地坐进后座,把身边的座位留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上车,跟司机交代了地址,替她关上了车门。
车开起来,她才哭了。她说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痛哭失声,直到车到转角,才想起回头看他。那条路很长很长,她看见他还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离婚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怪不得那阵子心情总是那么差。大夫说她身体底子本来不好,这段时间情绪起伏又大,孩子恐怕难保住,建议打掉。他们本来约定离婚之后谁也不再找谁,可她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但每天拨几十通电话他都不接。“他倒是真的很遵守约定。”她没再打过去,自己去做了人流。
她跟我讲起这些,是在离婚十年之后。“我又结婚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但我心里深深住着谁,只有我自己知道。当然,谁伤我最深,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后悔吗?”我自知问了一个非常蠢的问题,但我确实太想知道答案了。问了之后我又犯了嘀咕——后悔什么?是后悔嫁给他,还是后悔说离婚?
她没有深究我粗枝大叶的提问。“人生是个赌局,你坐到了赌桌上,就只能选择赌下去或放弃,没有后悔这个选项。”又补充,“话说回来——嫁给最爱的男人,感觉真的很不错——哪怕只是曾经。”
你要剪去长发,多多少少有点儿娘炮的发型师一手拿着剪刀,一手轻轻拢起你的发尾:“想好了?”
“嗯。”
“不改了吗,剪短了要很久才能长出来呦。”
“嗯,剪吧。”
“那我真的剪了呦,你再看看自己长发的样子吧。”
“不看了,剪吧。”
“那我剪了呦……”
他们真的会问很多很多遍,问得你恨不能夺过剪刀自己来剪,“咔嚓”一声结束战斗。可当那“咔嚓”一声真的来了,你的心里还是会“咯噔”一声,脸也涨红了,恨他怎么这么突然就下了剪刀,怎么不再让你考虑一下。但有的人真的会在最后时刻反悔,“修一下就可以,不要剪短了!”
这时候,发型师就要做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把剪刀拿远。
那些没有及时叫停的人,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