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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还会写信给你。因为你是我唯一可以谈生死的人,上一封信说,你不能死,你死了,就没有人可谈生死了。
当我看到你活着,坐着飞机飞来飞去,像惊蛰时分行动缓慢略显脆弱的蝴蝶,我愿意天真地以为,因为我写着信给你,你等着收信,所以不死。
谈生死的感觉,总让我想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高到极点冷到极至的大寒,在冬春的界点,在低到无限灰到无限,在夜与昼的交点,在末路在穷途,在泪水洗净的眼前,在语气平缓的理性。。。我愿意和你,一个飞过万水千山又经历了世间沧桑悲欢无重数的人,谈谈。
在生死的界点,我想和你谈谈情爱。
我要武断一回,认定你经历了世间纯粹的情,纯粹的爱。
翩翩少年,纯净如诗的年岁,与你在海水里,在海边同游的人,你从香港追到巴黎去,那迢迢的山水,以及会面后的烟花冷却原地尴尬恨不得立地成佛的心大概也有过;你永远不会忘记和你打球的内地少女,风中燕子一样伶俐可爱,光彩夺目;如果没有温存甜蜜,你不可能和一个人走进婚姻,那大概也是真实。
更不必说你到处留情的那些记录,男女老少,人间缘份,并不完美,但各有芳菲。
印象最深的是你在西北画画时,把身上能送给别人的东西,钱,衣服,药品全都送给别人,画黄土地上的高粱,用自己的血和黄土混在一起。
最让我感动的是,你和继母之间的那种情感。我所之格外写成“继母”,是因为,在人间,我见过太多亲母子,亲母女都没有那么亲至无间,疼至无际。她对你,用尽温暖和力气,你对她,用尽力气和话语。
你在病房里照顾她,几生几死,你背着她的骨灰洒遍每个风景优美之地,在山高处,在林密处,在水清处,在花开处。你隔着阴阳两界给她写信,说寒暖,说思念,说孤单,说际遇,说遇到的好人好事。
当悲伤袭来,当阴霾密布,当我认定的人间情义之样貌,之内涵受到世事侵扰,当我快要对人世灰心失望之际,我总是愿意想到你的故事,那连篇连绵的情义之旅。
我是一个多情看客。
眼冷心热。
我看花,因为它们温暖,柔软,都是光,都是水,都是光和水的编织,都是有生命的消长,都是有情的努力,都是坦然的明媚,都是含笑的枯萎。
我的看花之眼,来看人间。却往往不是如此。
人,谁没有三亲六戚?谁没有同学朋友?谁没有在车舟在教室在病房在街巷在店铺在旅店在市场在一切有人的场所看到人间种种情态?
谁不曾为亲人落泪,忧虑,谁不曾怀念不曾后悔不曾爱慕不曾祈祷不曾对亲疏有别的丛生世相有一个态度在心里。谁不曾躺在夜凉如水里忽然想起谁,什么,谁不曾走在人海里没一个流泪的方寸地,谁不曾在人性突破底线时怀疑人生,谁不曾为一点小小的善意感动,谁不曾靠着忙碌驱赶痛苦,谁不曾念诗抵挡疼痛,谁不曾面对孩子心忽然柔软......
谁不曾抱着鲜花满怀行走世间,却找不到一块安置之地?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说 “没有比为爱情而死更光荣的事情了。”这个爱情,我理解为情爱,而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我理解的情爱不是被当下人们归纳定义的那种,它不是电光火石,不是荷尔蒙的来和去,更不是交易和需要,不是合伙人契约关系,不是天地君亲师的强制执行或流于形式,不是欺骗和自我欺骗,不是美化,不是恶意揣测,不是编织,不是制作,不是程序......总之,它首先是真实的生命体。
是人与人之间,甚至可能是人与自己之间的一种生命体,它无形,但是,它活着,它是精神思想情感身心这些脉落间的繁花密叶。
它是身无彩凤之翼时的,心有灵犀,甚至这灵犀孤独极至时,只是自己和自己的灵犀。
生于世间,隔阂有时,误解有时,交流有时,交流阻塞有时,可说有时,不可说有时,于是,封闭有时,深宅有时。
我们都是宅人。我的宅,有时候是在人海,无话可说,无人可说,我的话是露水,一落地就跌碎,我的话是从心里来的柔软和丰沛,一拿出来就憔悴。
把这些话写进信里,写给一个最安全的人。写给一个受过伤而懂得体谅别人的人,写给一个偏执后又宽厚的人,写给一个沧桑但还善意待人的人,写给一个与人界限分明如春和景明的人,写给一个活在世间,看,理解,尊重的人。
人生不满百,这是谈生死。
人生而有情,尊重自己天性里的情感存在,尊重自己与世界发生的种种情感,即使只是像你与陌生人隔代人之间那样的萍水相逢也彼此真诚珍重,看旷野上的花,看山林里的花,也看自己情感上的碧叶青枝。
昨天看到偲力写到” 许多人,永远不会理解纯粹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一直浑浊。对另一些人,永远不知道爱的深度,因为他们一直肤浅。邱妙津的爱是超然的深邃,是深到可以致命的。”
她是在说女同邱妙津。邱是同性恋。在我眼里,没有同性恋和异性恋,没有那些区别。只有情爱。
所以,我既不把你理解成同性恋,也不理解成异性恋。我就是理解成,你是在人间经历情爱的人。
在我所看到的世人里,有很多人都是恐惧情爱的。他她们怕别人动情,怕自己动情,怕热,怕冷,怕得到,怕失去,怕水怕风,怕光怕黑。。。情之一字,在很多人是失去”理智“ 的根基。
那么,那些人保持着”理智“用来放在什么上呢?他她们放在活得更久(向天再借五百年?),吃穿用得金贵,被点赞被崇拜,绝不吃亏更不受苦精于算计种种上面。
甚至有很多人自己,对待自己也这样残忍,压抑自己情感的真实,反而小心翼翼地维护那些冰冷的物品或浮名。
孤独之人,如我者,在世上与周围人相比,显得没有情感上的经历经验,来谈这些,别人是不爱听的。因为很多人会觉得我说的是理想,是纯粹到应该写进诗里,梦进梦里的事。
但是,我相信,你愿意听,也听得懂。
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一个有情有义地过一生的人。这让我尊敬。
能有一个你这样可以谈生谈死,谈情谈爱的朋友,让我坚定自己的信仰,你知道,我信仰世界上那些美好的东西,它们不供奉在神庙,来源于我从世间体会的点滴,来自于我内心的笑泪和百转千回。
要好好活着啊。要作为人类有情人之一,证明,有情有义的人生值得好好活下去。
即使伤痕还会作痛,即使流过泪水的眼睛会酸疼,即使世间遍布荆棘。
春安,春花遍眼的春天,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