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猫”的鸣叫声,把豹子从梦中惊醒。
他像弹簧似的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他把梅子叫醒,激动地说:“电猫叫了!”豹子急忙穿好衣服上楼叫大愣。大愣是他的外甥。两人下楼时,“电猫”又连着叫了几声。豹子说:“今晚可能撞大运了。”
来到储物间,他拉断了电源。他别上一把柴刀,斜挎着一个布包,戴着一盏矿灯,拿了根木棍。他对梅子撂下句“关好门,等着我的好消息”,就同大愣冲出家门,消失在夜幕中。
梅子这时就后悔了。她追到门前,天黑得像泼了墨一般。虽说已经是深秋了,但还是让人感觉到闷热。她叫:“明早去不行吗?你这是玩命啊,豹子!”
豹子一般都选择晚上上山。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另外白天他还有农活要做。每次梅子都提心吊胆,担心会一直延续到豹子回家。“电猫”伤人的事情,她从电视上看过,也知道布设这种电网的违法。劝归劝,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那个已经好了半个多月,却还躺在医院里的“裹脚”,不给四万块钱精神补偿费,就赖着不出院,还三天两头叫人来家里闹!医疗费花了十多万了,能借的地方都借了,再到哪里去找四万块钱?她坐在门槛上叹气,边哭边说:“光仔啊,这都是你惹的祸啊!不买那个破车不行吗?”
光仔是她俩的儿子。儿子开车把人家腿给压断了。
豹子四十出头,一副古铜色的脸孔,铜铃似的眼睛。身材不高,但他干活时像豹子一样敏捷,不分昼夜,不知疲倦。村里人都叫他豹子。靠着勤劳智慧和政策,他好早就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豹子和梅子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建了一幢几代人梦寐以求的新屋。十年前冬至时新房圆工,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豹子与梅子就躲在房间里盘点了一遍。结果是:多年来积下的十六万,加上当年出售稻谷、茶叶、茶籽、毛竹、杉木等收入四万,与建房的开支刚好持平。豹子兴奋地呶着嘴巴在妻子额头“迸”了一下。
那天梅子还把口袋里所有的礼金都抖了出来,还有一万多块。
那晚豹子抱起梅子,高高兴兴地痛快了一回。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建房的第二天他老娘晕倒了。豹子急忙叫梅子赶快准备被褥、衣服和洗刷用品,然后去发动三轮车,儿子女儿,一家人把老太太连人带椅搬上车。到镇医院一检查,医生建议送市医院。市里诊断“肺癌晚期”,需要手术。礼金钱给老娘办理了入院手续,但三万块钱的手术费还差一大半。
那次豹子还是头一次为钱发愁。
然后借钱。手术做了,化疗放疗也都做了,钱用光了,最后老人家还是走了。豹子背下了十万元的债务。
现在,黑魆魆的山峰像墙一样堵在前方,两束灯柱在山道上隐隐约约跳动,窸窸窣窣脚步声使树林显得更加寂静。豹子和大愣在山林里大约穿行了一个小时,没见到猎物。
豹子招呼大愣歇下。他拧开水壶喝了口酒,一下子喝猛了些,呛得连咳了几下。他把水壶递给大愣,又从包里掏出包烟。烟、酒和零食,是他上山的必备。烟提神,酒壮胆,食物充饥,于是上天入地他无所畏惧。
大愣说:“上次不是说要收网了吗?怎么又把我叫来?”外甥也不想干了。婚后两年,他和妻子分多聚少。现在林业公安也抓得紧,外甥并不差这点钱用。
豹子说:“不是舅掉到钱眼里去了。这次光仔出了车祸,等着把那四万块钱给那个人,让人家出了院,舅就不干了。借的十多万块钱医疗费,就让光仔夫妻俩慢慢还吧。我年纪也大了,干不了这份差使,还是种点田,搞点家庭副业安生点。”
豹子启用“电猫”,起始于三年前。那年初冬,他到镇里去卖谷子。拿到钱,再去林工站领两千四百元卖杉木的款,就可以把大姐大姨家的一万元钱给还了。这也是为老娘治病借的最后一笔。
卖粮排队排到了马路边。这时外甥大愣开着三轮车,装了两头野猪过来。豹子一脸的疑惑。大愣贴着他耳朵,轻轻说:“昨天晚上打的。”
出于好奇,事后豹子顺着猪叫的声音,开三轮车在一个塑料大棚里找到了外甥送猪的地方。挺隐蔽的一个屠宰场。栅栏里关着十几头生猪,地上还躺着四五头野猪。野猪是再熟悉不过,它们时常出现在村子周边,以及豹子的庄稼地里。出门时,豹子给看门的老头递过一根烟,问:“老哥,那些野猪是怎么打来的?”
老头看看他农民一个,就放心地说:“电打的呗。”
“电怎么打?”
“就是一种仪器,牵根高压线把山上的一些出入口围住,再接上这只‘电猫’,野猪一碰上就立刻倒地。”
“那要是人和牲畜碰到,可就伤天害理了。”豹子摇摇头自言自语。回家,豹子还把看到的情形告诉梅子。梅子说:“光仔说下学期不想去打工了,他想和同学一起到一个叫什么什么地方去学习修车。”
“这是好事,比大愣电野猪牢靠。”
“说是报名费一年二万四。”
“这么贵!那要是加上生活费,来回车费,每年不也得四五万?我们刚刚还完借款,哪来那么多钱?”豹子将眉头拧得紧紧,不再说话,荡到一边蹲下来,独自一根接一根抽烟。
第三天,豹子和梅子到杨湾喝外甥结婚酒。外甥的婚宴十分丰盛。都说外甥是靠打野猪发的财。饭后,豹子把大愣拖到一边,问:“听说这些钱都是你打野猪赚的?”
大愣笑笑,拍拍豹子的肩膀说:“舅,以后想弄找我。”
返程时一个开着“三轮”,一个坐在车厢,豹子跟梅子吵了一架。就是争执,无非是声音大了一点而已。一个说这日子“一分钱逼死条好汉”,必须找条来钱快的路子;另一个说“违法伤人,我害怕。”一个说“光仔都这么大了,你就让他跟我一样一辈子种田?”另一个说,“那都是不牢稳的事情,你一个人做不了的。”
于是最后决定,豹子跟外甥合作。
大愣是师傅。豹子买来十多捆铁丝和几麻袋瓷葫芦,准备了数百根竹杆。布线,接“电猫”都在夜晚进行。共花了两人半个多月的时间和四千多块钱。
第二天晚上“电猫”就响了。甥舅两个就跟中了大奖一样,兴冲冲地就进了山。是只公猪,赤挺挺地躺在一块坡地上,足有两百来斤,棕红色的毛粗而稀,咧着尖锐的牙齿,四脚朝天。
豹子更兴奋,坐在一边就着扁水壶咪了口酒,又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来。豹子想到的就是要做一个篾帘——装载工具。做这个豹子在行。无非砍一根粗毛竹,在竹下端取两截一米五左右的竹筒,然后把竹筒对劈成八片,再割一把红藤编成帘子。竹上端细的部分用做抬杠。
两人就这样抬下山。猪卖了五千元,除投资外,每人还分得五百。
两个月不到,豹子和外甥共电倒了野猪十头、麂子两只、狐狸三只,每人赚了近两万块。滚滚而来的利润让梅子不再说话。她一次又一次地希望甥舅两个能扛回一头更大的野猪。
去年,光仔从汽修技校毕业,在一家公司找到一份月薪不低的工作,而且半年时间还按揭了一辆小车,交了个女朋友。豹子非常开心。豹子决定:金盆洗手,拆线走人。
但是,光仔却把一位骑电动车的人给撞了,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入院费先交五万。回家后,豹子一个人在喝闷酒。下午,他又把大愣叫来。他说:“网线不能撤,还要拉长一倍!”
大愣说:“舅,这不好吧?”
梅子说:“你疯了,你不要命了你!”
豹子说:“有什么办法?人家也是命啊,都是你宝贝儿子给害的。”现在,他俩上山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果然有一只大野猪躺在路边。豹子用刀背在野猪头上敲了两下,猪没动。由于走得急,加上闷热,豹子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挎包里掏出“老三样”来。
也就半个小时,竹帘就编好了,两人把野猪抬到竹帘上。
这时,豹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说:“大愣,你在这里捆扎,上面还有段线,我上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豹子才上去十几分钟,一阵山风夹雨而来,有道闪电几乎是从大愣头上掠过,接着一个闷雷。大愣头发都竖了起来。“舅——舅——”他急忙向上爬,约摸爬了一百多米,就看到了躺在电线旁的豹子。豹子眼睛大睁,嘴巴张开,衣服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倾盆大雨中,大愣拨通了光仔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