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62)【5.1. 周纪】 【19. 安王 3/3】
◆ 卷之五 《1. 周纪》
▲ 【19. 安王 3/3】
【原文】(4)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直解】(4)
和,是齐声附和的意思。卫侯一日在朝堂上,与群臣论事,他所言的计策,本等不是,而卫之群臣,都阿顺卫侯的意思,在他面前齐声说好,如出于一人之口,并无敢言其不是者。此时子思在卫,慨叹说道:“以我看卫国之君臣,乃古人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夫为君者,审察事之是非而不执己见,使事无差错,才是明君。若不管是非,只喜人称赞,以致误事,其昏暗不明孰甚焉。此所以谓之君不君也。为臣者量度理之所在,而不肯逢迎,使君无过举,才是忠臣。若不顾道理,只阿谀其君,以求自容,其谄佞不忠孰甚焉。此所以谓之臣不臣也。君虽暗,而有忠臣以救其过;臣虽谄,而有明君以烛其奸,犹或可也。君暗臣谄,以居于百姓之上,则所行之事,必大拂乎民心,民其谁与哉!使知所改图,犹可免于祸也。若如此不改,则过日益积,民日益离,卫之国将败亡而无遗类矣。我岂可以无言哉!”子思于是告于卫侯说:“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君说出的言语,自家便以为是,而下面的卿大夫,无敢救正其非;卿大夫说出的言语,自家便以为是,而下面的士庶人,无敢救正其非。君臣既皆自以为贤矣,而群下之人,又同声以称谀其贤。称谀其贤,则顺意而有荣宠之福;救正其失,则拂意而有黜罚之祸:如此则上下相蒙,而无悔悟自新之机矣,善何从生哉!《诗经》上说:‘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盖言人俱自以为圣人,则谁能别其言之是非,如乌鸟之雌雄相似而难辨也。此诗人伤时之言,抑以似君之君臣乎?君宜改其好谀之心,而求忠直以自助可也。夫称谀之言,人情所喜,而其祸乃至于此,则听言者可徒以顺己为悦哉!”史臣记子思之告卫侯,所以告万世也。
【原文】(5)
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ē),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juàn),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悚惧,莫敢饰非,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直解】(5)
即墨、阿、鄄,俱邑名。薛陵,是地名,俱在今山东境内。齐威王初即位之时,不理政务,凡事废弛,国势衰弱。到了三年以后,忽然奋发图治。一日召即墨大夫来,面谕他说道:“自从你到即墨地方,我左右的人,都说你做官不好,毁谤之言,日日闻于吾耳。及至我使人到你即墨境内查看,却见得田地开辟,没有荒芜的;人民富足,没有贫苦的;官事修举,没有废坠的。你东方一带,甚是宁静,全与那毁谤的言语相反。这是你以正自守,不结纳吾左右以求扶助也。贤能如此,岂可不赏。”乃加封万户以旌奖之。又召阿邑大夫来,面责他说道:“自从你治阿以来,我左右的人,都说你是好官,称誉之言,日日闻于吾耳。及至我使人到阿邑境内察看,却见得田地荒芜,人民穷饿。前时赵国攻鄄,在你邻近地方,你也不去救援;卫国取了薛陵,你尚然不知,全与那称誉你的言语相反。这是你不干实事,专用厚币结纳吾左右以求名誉也。罪过如此,岂可不诛。”于是当日就烹了阿邑大夫,并左右之尝称誉其贤者。从此以后,齐之群臣,人人震悚恐惧,不比前时。凡在外做官的,及左右进言的,无敢怀诈饰非,各务尽其真情。所以齐国大治,而于天下诸侯,最为强盛也。即此见人君之为治,不在多术。赏一人当其功,则千万人以劝;刑一人当其罪,则千万人以惩。觉察一毁誉,而毁誉之言,不敢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