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103)【8.1. 汉纪】 【5. 武帝 5/12】
◆ 卷之八 《1. 汉纪》
▲ 【5. 武帝 5/12】
【原文】(8)
及为江都相,事易王。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尝问之曰:“粤王勾践与大夫泄庸、种(zhǒng)、蠡伐吴灭之,寡人以为越有三仁,何如?”仲舒对曰:“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bà),为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繇此言之,则粤未尝有一仁也。”
【直解】(8)
勾践,是粤王的名。泄庸与文种、范蠡,都是越王的臣。五伯,是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王、秦缪公。董仲舒对策之后,武帝除授他做江都国相,出事江都易王刘非。易王,是景帝之子,武帝的兄,平素骄贵,又好勇力。仲舒既为国相,时常以礼法辅导匡正之,易王因此感动,也知敬重他。一日问仲舒说:“昔春秋时,粤王勾践发愤苦志,欲报吴仇,与其大夫泄庸、文种、范蠡三人共图之,竟用这三人的计策,举兵伐吴,遂灭其国。粤王自此强于天下,得与中国之会盟,三人之功大矣。昔孔子称微子、箕子、比干,是殷时三个仁人。寡人观泄庸、种、蠡霸粤吞吴,功业不小,说粤也有三仁,不知何如?”董仲舒对说:“王把仁许这三臣,不过取其功耳。殊不知所谓仁人者,其存心处事,但知有道理,不知有利钝。义之所在,就守正而行之,更无一毫图利之心;道之所在,则秉公而明之,绝无一毫计功之念。纯乎天理,一无所为而为,这才是仁者之心。少涉私意,便是伯道,乃仁人之所深耻者。所以孔子之门,就是五尺童子稍知道理的,也羞称五伯之功,只为他专尚诈力,假借仁义以济其私欲故也。夫五伯之功,犹为圣门所羞称如此。今观泄庸、种、蠡,功既不高于五伯,而任术逞力,灭人国家,覆人宗祀,其专尚诈力,不顾仁义,比之五伯,殆又甚焉。这等看来,粤何尝有一仁乎?”按是时,江都王骄恣不奉汉法,观其羡慕于阴谋并国之臣,则其邪心已萌,故仲舒明正道以阴折之。所谓以礼匡正,即其事也。后其子建竟以谋反诛,岂非贻谋不善,世济其恶,以致此哉!若仲舒所论五伯义利之辨,尤足以见其学术之纯正,汉世儒者,所不及也。
【原文】(9)
上雅向儒术,丞相窦婴、太尉田蚡(fén)俱好儒术,推毂(gǔ)赵绾(wǎn)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直解】(9)
推毂,是推举引荐人,如推转车毂一般。鲁邸,是京师中设有鲁王府第处,如今之诸王馆。历,是历书。武帝平时,向慕儒者的学术。那时丞相窦婴、太尉田蚡也都好儒术。君臣意合,于是窦婴、田蚡共荐举当时名儒赵绾做御史大夫、王臧做郎中令。赵绾以古时天子有明堂之制,顺四时月令之宜,以朝诸侯、听政事,奏请立之。但其制度,一时考究未明,以其师申公是当时名儒,博通今古,乃荐之于武帝,请召用之。申公,即是前时与楚元王同学者,此时归老在鲁国。武帝特遣使臣,将币帛一束,加上玉璧,以为聘礼,用蒲轮安车,驾驷马而迎之。申公到京,武帝就延见他,访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已老耄了,言语质直,就对说:“为治也不在多言,只看其力行何如耳。能着实去行,便可以致治;议论徒多,反生惑乱,无益也。”这时武帝正好文辞,见申公对说如此,意向不同,故默然不喜。然心里思量,既已招致他来了,不好就遣去,只着他做太中大夫,暂安下在鲁国府中,与赵绾、王臧等,商议明堂的制度,及天子巡狩郡国、改正朔、易服色等事,其实无重用之意矣。夫申公虽非醇儒,然力行一言,切中武帝之病,乃为治者,所当体验也。武帝徒慕儒者之名,而不能用,此岂真能好儒者哉!然束帛加璧,安车驷马,实一时礼贤之盛举,亦后世所仅见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