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105)【8.1. 汉纪】 【5. 武帝 7/12】
◆ 卷之八 《1. 汉纪》
▲ 【5. 武帝 7/12】
【原文】(12)
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净。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zhuàng)也!”群臣或数(shǔ)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黯多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直解】(12)
数,是责其罪。请告,是给假。守城深坚,是说人有持守,临大节而不可夺。譬如为将者,固守城池,深沟坚壁,不可攻夺的意思。贲、育,是孟贲、夏育,二人古之有勇力者。汲黯在东海郡做太守时,凡临治官事,统理百姓,只好清净简默,与民相安。其治务在顺着那人情事理之自然,无所作为,不欲多事纷扰。一切设施措置,止是引用大体,不拘那琐屑事例。其为官如此。然汲黯为人,生性倨傲,少有礼文。但闻的人有过失,便当面挫折他,不能含容在心里,必说出而后已。那时武帝方招致天下文学儒臣,会聚在殿廷,讲图治理。武帝是个好名之君,每与群臣议论,必高谈仁义,远慕唐虞。动辄说我要如此、我要如此,其实不能躬行。汲黯当众人面前,唐突对说:“古者帝王之治天下,皆以正心诚意、无私寡欲为本。今陛下心里,声、色、货、利种种私欲,纷扰于中,外面却要行仁义。这等样,却怎么学得那尧舜圣君,而成唐虞之治乎?”武帝因汲黯当众耻辱他,心不能堪,默然不语,发怒变色,因此罢朝。公卿大臣以黯触犯忌讳,祸且不测,都替他惊恐。武帝平素却知道他为人,退去宫中,对左右说:“汲黯为人何其直戆之甚,一至于此!”及群臣朝退,或戒责汲黯,说他言语太直,面斥主上,非事君之礼。汲黯说道:“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凡事正欲其直言尽谏,以共成君德。岂是要依阿从谀,顺承意旨,陷主上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做朝廷的官,须是守正直道,方为称职。若唯务自爱其身,缄默避祸,自己一身虽是全了,却不玷辱了朝廷官职?”夫汲黯之面诤,虽若伤于太激,而其刚方正直之节,则有大过人者,故武帝因此亦有取焉。他平日多病,一日因有疾,同僚官庄助替他请假调理。上因问庄助说:“你评论汲黯之为人何如?”庄助对说:“汲黯之为人,可大受而不可以小知。若使他寻常任职居官,其才能也不见有过人处。若着他辅佐少主,当危疑之际,正色立朝,城守深固,一切祸福利害都动摇他不得。人欲招之,未必能来;欲麾之,亦不能去。其操守坚定,确然不移,就是孟贲、夏育那样勇力,亦不能夺其志而易其守矣。此汲黯之所长也。”武帝说:“此论诚然。古有社稷之臣,为国家所倚赖,国在与在,国亡与亡。至如汲黯之忠直,近于古之社稷臣矣。”夫武帝能容汲黯之戆直,且称为社稷臣,可谓有知人之明矣。然立朝未几,而即出之于淮阳,不竟其用,则亦何贵于能知哉?《大学》说:“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慢也。”正武帝之谓矣。
【原文】(13)
二年,李少君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言:“祠灶则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海上燕齐迂怪之士多更来言神仙事矣。
【直解】(13)
却老,是养生延年之术。封禅,是祭泰山之礼。加土于山上,叫做封;设坛于山下,叫做禅。安期生,是古之仙人。武帝元光二年,此时即位已八年,颇好祈祷鬼神之事。有个方士李少君,平日会使些妖术惑人,闻武帝好鬼神,乃奉献祭灶祈福却老延年的方术。武帝甚尊信他。少君说道:“祭灶,则可以召致鬼物,点化丹砂便成黄金。把这金炼成灵丹服食之,使人添寿,而东海蓬莱山中的仙人,也可与相见。既见了仙人,因而行封禅之礼,则仙道可成,而长生不死矣。”又说他曾游海上,见安期生。于是武帝慕其术,始亲自祭灶烧炼黄金,又遣方士入海,求蓬莱仙人安期生之类。那海上燕齐等处,妖言怪术的人见武帝好神仙,都欲欺哄朝廷,希图富贵,多更迭而来,争谈神仙之事矣。大抵人主之心,不可轻有所好。所好一见,则小人即以其术投之,逢迎煽惑,无所不至。武帝只为好鬼神、信方术、求长生,而方士邪人遂乘其间。自少君以祀灶之说进,其后少翁、栾大、公孙卿之属纷纷求售。虽其术后皆无验,并以诬罔被诛,而君德为之亏损,海内为之虚耗,末年痛悔,亦无及矣。然则人主之于好尚可不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