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116)【9.1. 汉纪】 【7. 宣帝 4/7】
◆ 卷之九 《1. 汉纪》
▲ 【7. 宣帝 4/7】
【原文】(6)
魏相上书谏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间者匈奴未有犯于边境,今闻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上从相言。
【直解】(6)
萧墙,是门内的墙。宣帝因匈奴尝侵扰西域屯田的军士,遂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要兴兵伐他。丞相魏相恐劳民动众,上书谏说:“臣闻武不可黩,兵贵有名。彼因敌国之暴乱,乃出兵讨之,以救其乱,而诛其暴,这叫做义兵,兵出于义,则人心归服,可以为王;因敌国先来加兵于我,不得已,出兵以御之,这叫做应兵,兵出于应,则士气奋厉,可以取胜;若争恨小故,不忍其愤怒之心,而必出兵以报之,这叫做忿兵,兵出于忿,则轻举妄动,必至于伤败;若利敌人之土地货宝,而出兵以夺之,这叫做贪兵,兵出于贪,则见利忘害,必至于覆破;若自恃其国家之大,矜其民人之众,而大兴师旅,欲以示威于敌国,这叫做骄兵,兵出于骄,则士卒苦其劳,敌国乘其敝,不至于灭亡不止矣。可见兵有顺逆,则事有成败,不可不慎也。近年以来,匈奴常通和好,未见有侵犯我边境,纵是争些屯田小事,亦不足介意。今闻朝廷之议,欲因匈奴衰弱,遂兴兵深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是出何名者也。以义兵,则匈奴之暴未著;以应兵,则边境之警未闻。其无乃近于骄忿之兵乎?且今年天下所奏刑狱的起数,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的,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可的变故,风俗败坏至此,深为可忧。今左右群臣皆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芥小忿于远夷,臣恐下伤人民之命,上干阴阳之和,外寇未平,内变先作。如孔子所说‘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可不惧哉?”于是宣帝感动,就从魏相之言,弃了屯田的地界与匈奴,不复争焉。自古帝王制御夷狄之道,莫急于自治其内。若朝廷之上,纪纲振肃,邦国之间,风俗醇美,内地无虞,根本牢固,虽有夷狄外患,亦不足忧。若内治不修,百姓不安,虽无夷狄外患,亦为可虑。魏相不以匈奴为患,而惟以风俗为忧,深见远虑,戢兵保民,真可谓贤相矣。
【原文】(7)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奏章,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未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直解】(7)
宣帝时,以魏相为丞相。魏相为人有治才,通达国体,他见得古今异宜,帝王迭兴,都有个立国规模。为后世子孙者,只当遵守他祖宗的法度,不宜远慕上古,徒务虚名而无实用。汉自高帝至今六世,中间阅历事变已多,一切因革损益,纤悉具备。在今日为君为臣的,只该讲求旧法,补偏救弊,自足以致太平,不必远有所慕。所以他平日只喜观汉家的故事,及先朝贤臣所条陈便民切要的章奏,把国家的事体,一一都讲究得熟了。及为丞相时,所条奏的,都是汉兴以来,一切便国宜民已行的故事,及文帝、武帝时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上的章奏,一一奏请施行。既不务虚名而慕古,亦不出意见而喜新,但求以利国家而已。他又见得天下太平,朝廷易生骄逸,那四方非常之事,足为警戒的,恐有司未必尽报,朝廷无繇得知。于是敕告丞相府中掾史,但是出去各地方勘事转来复命的,及给假回籍,从他家里回到衙门的,都着他陈说各地方所见异常的事。或有悖逆盗贼及风雨不调、水旱疾疫、灾变的事,各处有司官未及上闻,魏相先都知道了,己即奏过宣帝。因此有司不敢隐匿,四方民情疾苦得以上闻。他与御史大夫丙吉都是宣帝所任用者,魏相性严明,丙吉性宽厚,然两人一心尽忠于上,共辅朝政,彼此相济,绝无猜忌嫌疑之意,宣帝都敬重之。这一段,是叙魏相之贤。观其好观汉家故事,见他深识治体;观其奏白四方事情,见他留心民瘼;观其与丙吉宽严不同,而能同心共济,又见他能公忠体国,克己忘私。此魏相之所以为贤也,后之为臣者宜以之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