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139)【11.1. 东汉纪】 【1. 光武帝 10/10】
◆ 卷之十一 《1. 东汉纪》
▲ 【1. 光武帝 10/10】
【原文】(19)
京师醴(lǐ)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涯,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帝自谦无德,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直解】(19)
光武之末年,京师有醴泉涌出,其味甘美,如酒醴一般;又有赤色瑞草,生于水滨,各处郡国常奏上有甘露之瑞。于是群臣奏说:“灵异之物频仍而降,这都是圣德所感,非偶然也,宜宣付史馆,令太史官撰集成书,以传示来世。”光武不听,每自谦己无功德可致祥瑞,凡郡国所进上的,辄抑止之而不敢当,往往不曾宣布。所以当时祥瑞虽多,然史宫少得记载焉。夫水泉雨露、草木鸟兽,或色味稍别,或形质特殊,此皆出于气化之偶然,不足为瑞。惟人主一好之,则天下之搜求假饰以中其欲者,纷纷而至,甚有指菌为芝,指雀为鸾者,记在史书,徒取后世之嗤笑耳。尝观汉文帝之世,不闻祥瑞而天下称治;至于武帝,白麟、赤雁、芝房、宝鼎之瑞,史不绝书,而竟无补于海内之虚耗。然则祥瑞果何益乎?光武抑祥瑞而不书,非独谦让,盖其所见者远矣。
【原文】(20)
三十年,车驾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于是群臣不敢复言。
【直解】(20)
封,是加土于山上;禅,是设坛于山下。泰山,是东岳山名。自秦汉以来,相传古者帝王在位年久,天下太平,则于东岳泰山上,行封禅祭天之礼,以告成功,而延福祚。自书传(zhuàn)所记,曾封禅泰山者,有七十二君,这都是世俗夸诞之言,非圣帝明王兢业守位之道也。光武即位之建武三十年,车驾出去巡狩东方。此时天下无事,群臣因而献谀说道:“自古帝王都曾封禅,今陛下即位三十年,功德茂盛,礼当封禅泰山,好趁此东巡而行之。”光武不许,说道:“封禅泰山,是因天下太平而告成功。今我即位虽三十年,当战伐疮痍之后,无德于民,百姓每(们mēn)未免愁苦,怨气满腹。若说太平,我将谁欺,敢要欺天乎,天如何欺瞒得?孔子说:‘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言林放尚能知礼之本,泰山必不享非礼之祭。今何必务此虚名,载在史书上,徒污辱那七十二代圣君所编的图录,以取天下后世讥笑乎!”于是群臣乃不敢复言封禅事矣。按:封禅之礼,不见于圣经,惟秦始皇尝为之。至于汉武帝信方士祷祀之说,登泰山,禅梁父,而侈心日肆,卒之海内虚耗,汉业几倾,安在其为太平有功乎?夫自古圣王兢兢业业,日慎一日,然后能永保天命。三代以后,惟汉文帝功德最盛,然观其临终遗诏说:“朕在位二十余年,嗣守先帝洪业,常恐其不克终。”是其心未尝敢一侈然自放也。而天下后世称文帝之德者不衰,又何必封禅以夸世俗哉!今光武之拒群臣,止是谦让未遑,尚未能明言其非礼也,故未几而又信谶(chèn)文以行之,盖信道不笃之过也。
【原文】(21)
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乘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直解】(21)
这一段,是史臣总叙光武的好处。光武每日天明时,便出来临朝,直到日西时,才罢朝回宫,其勤政如此。罢朝之后,又时常引见公卿大臣及宿卫的郎将,与他讲论经书中的义理,直到夜半才去歇息,其勤学如此。皇太子见光武这等劳苦,恐过用了精神,每乘空进谏说:“陛下励精图治,固有大禹、成汤之明,而形神过劳,恐失了黄帝、老子所以养性之福,愿且颐养爱惜自家的精神,使常安闲自在,何必这等朝夕勤苦?”光武说:“我自喜欢与群臣讲论,考求经典,启发志意,以此为乐,不觉疲倦。”其勤劳出于天性如此。虽值衰乱,起于民间,百战而有天下,用征伐以成大业。及天下既定,便偃武修文,功臣退奉朝请,文吏进而用事,以武取之,以文守之,其文武并用如此。又且明慎政体,悉得其枢要,总揽权纲,无失其操柄,量其时之所宜,度吾力之所能,务在可行,不为迂阔,凡所举动,一无过差,故能恢复前烈,于高祖有光,而身致太平,成建武之盛治也,光武之为君如此。规模弘远,而节目精密,此所以能振炎运于中衰,而垂东汉二百年之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