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讲评《资治通鉴》(146)【12.1. 东汉纪】 【3. 章帝 3/3】
◆ 卷之十二 《1. 东汉纪》
▲ 【3. 章帝 3/3】
【原文】(5)
二年,诏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kǔn bì)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直解】(5)
章帝留心吏治,于元和二年,下诏书说道:“夫国家设立官长,本以为民,故为官的,必能爱养斯民,方为实政。如今世俗做官的,不务本等职业,只去粉饰那虚文外貌之间,要取名誉,虽若可喜,而其实无益于民,这等的官我甚厌之,甚苦之。若那安静之吏,只是诚心爱民,朴朴实实的做去,不事矫饰,外面全无才华可观,眼前虽不见他有赫赫的功绩,到久后与百姓相安,却受他的利益处甚多。课其治效,以日计之,虽若不足,以月计之,实为有余。这等的才是好官。如襄城县令刘方,吏民每与他相安,众口一词,都说他刑清事简,安静不烦。看他行政,虽未有别样卓异,然拟诸悃愊无华之吏,亦庶几近之矣,此我之所甚喜者也。夫俗吏之弊有四:以行事苛细,显他精察;以问事深刻,显他聪明;以轻出人罪,市他恩德;以重入人罪,逞他威严。若只这等做将去,那下民必被其害,而有愁怨之心。为民父母者,岂宜如此?我诏书累下,惓惓以四事为戒。赍诏的使者,冠盖相接于路,晓谕不为不勤矣。而为吏者,不见加修其政治,百姓每或至不遂其生理,其过安在?无乃视诏令为虚文,而不肯奉行之故欤?自今其勉思向来的诏令,加意奉行,以称我爱民望治之意焉。”夫俗吏伤化,而能要显名;良吏便民,而类鲜近效。今章帝乃厌苦矫饰之为,而崇尚悃愊之政。如刘方无他异能,特以不烦之故,至蒙褒奖,可谓深知民生之休戚,灼见吏治之是非者矣。百世之下,读其诏令,犹可想见温厚恻怛之意,虽古之仁君,何以过哉!
【原文】(6)
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著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会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
【直解】(6)
《大章》,是帝尧所作之乐名。夔,是后夔,尧时典乐之官。东汉自光武中兴,崇尚经术,然天下初定,日不暇给,明帝虽曾临幸辟雍,讲学行礼,而仪文制度尚多缺略,未经裁定。到章帝时,博士中有个鲁国人曹褒,上疏奏说:“宜及时裁定文制,以著成汉家一代的典礼。”当时太常官巢堪奏说:“制礼作乐,乃是一朝的大典,量曹褒一人之见,如何便定得?不可听从。”章帝晓得那众儒生每拘泥故常,无通达之见。起初创立时,难与他谋议,而朝廷上礼文宪典,委宜及时建立,不可因循,就拜曹褒为侍中之官,使他日直禁中,讲求礼制。那时玄武门司马班固也奏说:“这事体重大,还该遍征诸儒,会集一处共议得失,方可裁定。”章帝说:“今俗语有云:‘若人家盖造房屋,在大路边,使往来的人各出意见,议论可否,纷纭不决,就造三年也成不得。’如今聚会着讲礼的,人自为说,家自为论,往往相争不定,就如告状对理的一般,这叫做聚讼。此以为是,彼以为非;此以为非,彼以为是。互生疑异,可否相持,徒使执笔主议的停阁而不得下,此与道旁作舍的何异?古时帝尧作《大章》之乐,止用一个后夔已自彀(gòu)了,何必多人?”章帝此言,盖亦有见天下的事功,所以不得成就者,其失只在议论太多。如舜之好问好察,何尝不谋之于人?至于执两端而取中,则出于一心之独断,初未尝徒徇人言也。后世人臣,既无揆事之定见,又无任事之实心。每朝廷有大议,浅陋者,掇(duō)拾以塞其责;刚愎者,忿戾以执其偏;趋时者,承望而不尽其情;泥古者,迂阔而不适于用。或甲可乙否,而不肯相下;或前非后是,而不能坚持。诸说混殽(xióo),徒乱观听,以致朝廷的事,或方行而遽止,或已罢而复行,一切纷纷,有损无益。故申公谓:“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议论多而成功少,此宋之所以亡也,图治者尚鉴兹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