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辽南的一个小渔村,老屋窗外有一棵玉兰树,玉兰树下有一条林阴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不远处的大海,海风吹着飒飒的树叶,把我的思念吹向海那边的一座城市。
儿时,我的发小是一个叫玉兰的小姑娘,她扎着两条羊角小辫,整天甩来甩去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我们一起在草地上捉蚂蚱,一起在大海沙滩上拾贝壳。 玉兰的爸爸是下放干部,妈妈是音乐教师,玉兰4岁时随父母来到我们小渔村,住在我家厢房里。因为她的名字,我特别喜欢玉兰花,于是我们一起在我的窗外栽了一棵玉兰树,我铲土,她浇水,种下了我们童年的友谊。玉兰七八岁就会吹笛吹箫弹琵琶,她常常在玉兰树下给我弹奏,让我这个农村的土小子听得如醉如痴。玉兰12岁那年,父母落实政策回到了海那边的城市,从此再没有她的音讯。
一年又一年的时光在思念中流逝,每当看到玉兰花开,我就像见到她那对总是挂着微笑的小酒窝,还有她任性时噘起的小嘴唇。玉兰树和我一起逐年长大,经历了花开花落数十个春秋,我常常站在窗前凝望着这棵玉兰树,玉兰树也缱缱绻绻把我每一瞬间的目光收留在它的年轮里。玉兰树记得她每一瞬间指尖弹出的音符,玉兰树记得每一瞬间我肺叶呼出的节奏,玉兰树记得每一瞬间她脉管流出的韵律,玉兰树记得每一瞬间我心脏跳动的情愫……
我站在窗前凝望窗外那棵玉兰树———两只燕子衔着三月的衣袖飞来,把一树青葱洒进我的窗口;两只喜鹊扯着九月的衣襟飞去,把一地橙黄留在我的金秋;一只叫了三天三夜的知了,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明年新生的卵射进泥土,用死宣布了生命的庄严;一只海鸥从树梢飞起来,飞向远天晚霞绽开的红唇,化作一颗小小的黑痣镶嵌在灰色的天幕上。这黑痣,在我看来,就是小玉兰嘴角的那颗黑痣镶在我的心扉上。
我站在窗口,透过玉兰树缝隙的云霓,凝望着天地云海每一瞬间的变化,领悟着玉兰树叶绿叶黄的从容,欣赏着玉兰树花开花落的淡定。风来了,玉兰树招手;雨过了,玉兰树送行。它无畏地迎接每一次雷电,它静静地披上每一道彩虹。玉兰树习惯了沉默,用心去倾听树梢上每一声蝉鸣,保持着心海里一湾净水,从肺叶里向外流淌着墨彩;玉兰树习惯了孤独,收藏着窗前每一缕花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从骨子里向外扩散着丹青……
几十年风雨的历练,玉兰树从小树变成了老树,躯干让风刀刻上了一道道伤痕,面容让霜雪涂抹出一条条皱褶,可它依然站在窗前扩展着自己的年轮,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憔悴苍老,那昼夜颤抖的枝叶就像一双双灵巧的手,在高高的蓝天上写下一首长长的诗,抒发着自己一生的跌跌宕宕,记录着自己一生的起起伏伏。这诗句,招来一片片彩云,驻足窗前,高声朗诵,朗诵着日月星辰的声音。 天下写思念的诗,大多是描述爱情的悲欢离合,唯独这一首,是写童贞的尽善尽美。
我站在窗前凝望,思想着我和这棵玉兰树同样难解的命运。海那边的地平线传来时隐时现的咯咯的笑声,那是小玉兰童年经常震荡我耳郭的音频。这笑声,通过玉兰树汁液的过滤,变成一缕缕思念的心音,汩汩地流进老屋的窗里,流进我的梦里。在梦里,这笑声又变成小玉兰临别时的哭喊:“小明哥哥,等我……”她被爸爸拽着一步三回头,我看到了她脸上流下的两行泪珠,还有那瘦弱的小肩头撑着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我等你回来……”我向她招手。
为了这个瞬间的承诺,我一直在等,等了50年。这中间,我当过兵,也到过海那边的城市去找她,可一直没有她的音讯。退休后,我离开了那个物欲横流吵闹喧嚣的城市,又回到老家这个窗口守候。说实话,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回来,但我却愿意守着这份承诺,守着这份孤独,守着这份宁静,守着这份童贞,守着我一生最纯洁最纯真的这份情感,风吹不走,雨浇不散,她和玉兰树一起凝结成我心中的一幅永恒的画卷,并写诗作题:
日落风瘦觅飞鸟,月息孤影梦难消。花开花落长相守,心箫一曲书信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