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落有一颗大槐树,打老远就能看到它屹立在村口,它是我们村的标识,十里八村的乡亲都知道。
大槐树就在我家外院,父亲说树是爷爷儿时种下的,算来该是清末年间了。经历了三个朝代的大槐树,饱尝了百年的风雨飘摇,现如今,枝繁叶茂,身腰坚挺,树干粗壮,两个人庹tuǒ合不拢。大槐树在我心里是一棵圣树,立在那里为我家守护祈祷。
春日,满树葱茏,摇来久违的暖。一嘟嘟白色花簇在片片绿叶间盛开,丝丝清香,香气四溢,一股浓酽却又清雅的香味儿,那样清醇,那样甘甜,不由得让人深深地吸上一口。这样的美味,每年一季,我和小伙伴们可绝不错过,于是就会有高挑的向日葵杆儿在树下跳跃着采摘串串槐花。伙伴们仰着脸,张着嘴,踮着脚,不时还吧唧一下嘴咽口水,花儿落下时像一串串风铃,洒下伙伴们欢快清脆的笑声。一朵朵青白的花,掬一小捧入口,香甜弥漫,沁人心脾。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槐花是那个季节的美味佳肴,妈妈用槐花当馅料做窝窝头,熬槐花粥,炸槐花鱼儿……那是能填饱肚子的美味,那熟悉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暖暖的,回味无穷,记忆犹新。
父亲年轻时很帅气,高高的个头,健壮的身体,两道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目光如炬,勤劳能干、勤思好学,淳朴善良,让三里五村的很多人佩服不已。认识母亲的人都说她年轻的时候就特别漂亮,而且勤劳手巧,做鞋、做衣裤、打毛线、做饭……样样精通,在同龄人中是公认的“小能人”。村里人都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大槐树是父亲、母亲姻缘的见证。说来有点像戏文似的,母亲喜欢唱那首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唱的那是韵味十足,天籁悠扬,黄莺吟鸣。这首歌母亲唱了一辈子,父亲听了一辈子!
高高山上哟 一树喔槐哟喂 手把栏杆噻 望郎来哟喂
娘问女儿啊 你望啥子哟喂 我望槐花噻 几时开哟喂
槐花飘香的季节,父亲迎娶了母亲。婚宴当天,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清醇幽香,倾慕母亲多年的发小们策划着把父亲灌醉,结果醉倒的到是那几个小伙子,这大概和心情有关吧!这是多年后父亲说给我的。在这件事情上,母亲总说父亲捡了个“便宜”!每次父亲都是笑呵呵的看着母亲,紧跟着和上一句:“我是快乐的,我是幸福的!”
夏日,骄阳似火,大槐树如同一把大大的遮阳伞,隔离了炙热的阳光,小院儿成了避暑圣地。槐荫下会有一架旧藤椅,父亲坐在那里摇着蒲扇纳凉享悠闲。母亲常坐在藤椅旁,和父亲一边聊天,一边一针一线的绣鞋垫,父亲摇着蒲扇给母亲送去清凉。母亲绣的鞋垫非常好看,花样很多,有牡丹、兰花、梅花……槐花的印象最深,那可是父亲的专属花样。母亲每年都要给父亲绣一双槐花样式的鞋垫,可是,从第一双开始父亲就没有用,而是将鞋垫珍藏在了炕脚的木柜里。父亲说:“这绣着槐花的鞋垫啊!是‘怀念花’的寓意,因为你妈妈的乳名叫槐花。”母亲的手巧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村里好多小孩儿穿的“虎头鞋”,枕的“虎头枕”都出自她的手。
站在树下,虔诚仰望,那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就像父亲给我讲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啊,那会儿父亲讲的真的不算什么故事,只是一些课本里没有的文化,算是警世箴言吧!记得父亲讲过:“好吃的东西不要一个人独吞,要适当的分给伙伴一些,否则小伙伴就不跟你一起玩儿,就可能嫉恨你,有了好处也会想不到你,或把你挤到一边去。”那个时候,这些对我似懂非懂,不过要好的伙伴们还是可以共享美食的,比如槐花……现如今,经过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磨砺,使人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正如明代——洪应明著《菜根谭》有说:“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再有:“看见人家孩子拉一把,自家孩子长一扎”,“一扎”,在法定计量单位里没有“扎”的定义,乡下的计量方法就是,把手张开,拇指到中指的最大跨度,此为“一大扎”,拇指到食指的最大跨度为“一小扎”。话说的是,遇到别人的孩子摔倒,你顺手一把拉起,自己的孩子就可以长高一扎。正如孟子所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所谓的与人为善就是于己为善。
我和父亲都说不准大槐树的年龄,但我知道父亲、母亲幸福地收获了钻石婚!
又是一年五月天,站在大槐树下,追忆逝水流年。五十年的情愫,每每闻到那素雅的槐花香,心情就会在记忆的故事里沉淀、沉淀……大槐树的皮是灰褐色的,满是皱折,看到它,就想起父亲饱经沧桑的脸庞,看到串串槐花,就想起温厚贤惠的母亲。
村里很少见到年轻人的身影了,大槐树记忆着岁月,古老的槐树,古朴的村落,老树新花,暗香依然。无尽的怀念永远不会老去!大槐树明年还会开出串串洁白甜香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