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宋哲宗绍圣二年,苏东坡在惠州第一次吃到了岭南的荔枝,写下《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诗中有云:“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枝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裙,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
他庆幸自己有口福,比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强多了。
当下的岭南满大街的荔枝,谁也忍不住要饱饱口福。我听说当地人常念及唐明皇,为搏妃子一笑千里快递岭南贡品;也常说道苏东坡 ,“日啖荔枝三百颗”那不要命的吃相。
远处一带丘陵山形柔美,濛濛的山气中岭南刺眼的阳光下,满山遍野火红的荔枝压满枝头,东坡来的也真是时候。
“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 “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枝何时丹。” 东坡一到岭南后,便情有独钟地写下太多对荔枝的赞美诗。
他还在《和陶归园田居》引语中说,有父老年八十五,指(荔枝)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携酒来游乎?” 东坡欣然允之:“愿同荔枝社,长作鸡黍局。” 他与陶渊明多有和诗,还是从吃荔枝开始的。后人以为,东坡从此要效仿陶公归隐田园了。
虽说岭南蛮荒,但得秀美山水、乡父野老的关照,远离了官场的黑暗,于自然野居的生活,放纵一下避世遁俗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苏东坡三次被贬,特别是“乌台诗案”对他政治上极大的打击。贬谪惠州三年,他已是年近六旬的垂老之身。一个从小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人,对苍生社稷不忘初心,故而未必真能归隐山林。面对仕途险恶朝廷的腐朽,从重臣到罪人,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是旷达的胸襟和乐观的心态帮他一次次走出逆境。
无论是黄州一唱三叹的赤壁咏怀笑傲江湖,还是密州出猎的豪放不羁超脱致远,抑或是不舍岭南风物相托的“荔枝情节”,东坡总让人与苦与乐中莫名地感慨。
许多封建文人因仕途坎坷,他们在捍卫独立人格的同时,总不免在出世入世的矛盾中痛苦挣扎。致于东坡,他既不同于陶渊明躬耕田园的彻底隐居,也不同于李白缥缈虚无的求仙问道。而是以探索生活乐趣的豁达,超越自我的理性,坚定不移的精神面貌,活出生命的至高境界。同样面对不良的现实,是苏东坡更为积极地直面人生。
这从他在惠州写的两首“荔枝诗”中可见一斑。一首是七绝《食荔枝》,诗云:“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诗中可见他的内心,不只是赞美风物那么简单。另一首是七律《荔枝叹》,诗中有云:“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这已经是辛辣的抨击了。足见其本色,全无归隐的意思。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东坡这句脍炙人口的诗,九百多年来让人颇费思量。苏东坡是真的想隐居岭南山林不问朝堂之事?而我宁可以为这是愤懑心情的一种曲意表达,是在理想和现实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以自我解嘲,也是困顿中的苏东坡如释重负的渲泄,带着尖锐的嘲弄和蔑视。